《地狱家书》朗读版🔊


简介

  C. S. 路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1898-1963年),又被译为鲁益师,是著名的英国作家和护教家,《指环王 The Lord of the Rings》作者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1892-1973年)的挚友,一同在牛津大学任教。C. S. 路易斯的神学和文学作品脍炙人口,被誉为「怀疑论者的使徒 The Apostle to the Skeptics」。代表作包括《纳尼亚传奇 The Chronicles of Narnia》、《地狱家书 The Screwtape Letters》、《纯粹的基督教 Mere Christianity》《四种爱 The Four Loves》

  《地狱家书》曾被《今日基督教》杂志评为「20世纪最佳百本基督教书籍」第三名。这是一本虚构的鬼魔叔侄通信集,资深的诱惑者「思固歹 Screwtape 」是地狱某部门的公务员,通过书信指导他的侄子、初级诱惑者「温吾德 Wormwood」(启示录8:11译为「茵陈」),要确保一位初信的年轻人离开神、下地狱。在信中,鬼魔把基督徒称为「病人 patient」、把神称为「对头 the Enemy」,把撒但称为「我们在地下的父 Our Father Below」,一针见血地分析基督徒的软弱,语重心长地传授诱惑人的技巧,时不时夹杂着勾心斗角。作者绘声绘色地模仿鬼魔的口气,对人性进行了深刻的剖析,让读者能在遐迩之余、倏然惊醒。而写于1950年代的《思固歹致敬酒辞》,简直就是对21世纪的精确预言。加尔文说:「几乎我们拥有的一切智慧、我指的是真实与正直的智慧,都包含两个部分:对神的认识和对自己的认识」(《基督教要义》卷1第1章),如果说《认识神》是认识真神的最好教材,那么《地狱家书》就认识自己的最好镜子。

  神学家J. I. 巴刻在十六岁时首次读到本书,从此爱上了路易斯的作品,继而阅读了《纯粹的基督教 Mere Christianity》,走上了信仰的道路。本书曾有三种中文译本:《地狱来鸿》、《大榔头写给蠹木的煽情书》和《魔鬼家书》,但在易读性和准确性上都有不尽人意之处。为了让更多的华人信徒能分享圣灵赐给教会的这份属灵财富,本朗读版根据忠于原文、便于朗读的原则,从《The Screwtape Letters with Screwtape Proposes a Toast》英文版翻译、制作而成。

目录

作者序

第一封书信

第二封书信

第三封书信

第四封书信

第五封书信

第六封书信

第七封书信

第八封书信

第九封书信

第十封书信

第十一封书信

第十二封书信

第十三封书信

第十四封书信

第十五封书信

第十六封书信

第十七封书信

第十八封书信

第十九封书信

第二十封书信

第二十一封书信

第二十二封书信

第二十三封书信

第二十四封书信

第二十五封书信

第二十六封书信

第二十七封书信

第二十八封书信

第二十九封书信

第三十封书信

第三十一封书信

思固歹致敬酒辞

作者序

献给 J. R. R. 托尔金

如果魔鬼不肯屈服于圣经的话语,最好的赶鬼方法就是嘲笑和蔑视牠,因为牠受不了被蔑视。
——马丁·路德

魔鬼……傲慢的精灵……无法忍受嘲笑。
——托马斯·莫尔

序言

  我无意解释,现在公诸于众的这些信件是如何落到我手上的。

  对于鬼魔,我们这个族类可能会陷入两种方向相反、终点却相同的错误。一种是不相信它们的存在,另一种是相信、但却对它们产生了过度和不健康的兴趣。它们对这两种错误都很开心,不但为唯物主义者喝彩,也为玄学家们鼓掌。本书中所使用的那种笔法,任何掌握技巧的人都可以如法炮制;不过脾气不好、容易激动的人可能会滥用,所以最好不要模仿。

  建议读者们谨记,魔鬼是个说谎者。即使是从思固歹(Screwtape)自己的角度看,它所说的也未必句句是真。我不想给信中提及的人物对号入座;但我认为,至少对斯派克神父和病人母亲的描述不完全公正。地狱和人间一样,也充满了许多一厢情愿的想法。

  最后还得补充一点,我并没有整理这些信件的年代。第17封信似乎写于二战初期英国严格施行口粮配给制之前;但总的说来,鬼魔的计时方法似乎与地上的时间无关,我也没有打算补上日期。显然,二战时期欧洲战争的历史,若不是时不时会影响一个人的属灵光景,对于思固歹来说是不值一提的。

C. S. 路易斯

于牛津大学莫德林学院

1941年7月5日

第一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注意到你正在诱导你的病人阅读,并且与那位唯物主义者朋友多多交往。但你是不是有点太天真了?听起来好像你认为,这种辩论可以使他脱离对头的掌心。如果他生活在几个世纪以前,情况可能会是如此。那时候,人类还很清楚什么是已经证实的、什么是有待考究的;如果证实了,他们就会真的相信。那时候,他们仍然会把思考和行动联系起来,一旦通过一系列思辨得出了结沦,就会准备去改变自己的生活方式。但是,通过每周新闻刊物和其他类似的武器,我们已经大大改变了这种局面。当你的病人还是一个小男孩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十几种互不相容的哲学在他脑海里跳舞。他已经不会用「真」还是「假」去衡量各种学说,而是用「学术」还是「实用」、「过时」还是「现代」、「传统」还是「前卫」。要让他远离教会,你的最佳盟友是含糊其辞,而不是辩论。不要浪费时间去使他认为唯物主义是真的!只需要让他认为它是强大的、或者鲜明的、或者勇敢的——是关于未来的哲学。这才是他所关心的事情。

  辩论的麻烦之处,在于它把整个摔跤转移到对头的主场。祂也可以争辩;但是,在我所推荐的那种真正实用的宣传术上,祂在过去几个世纪来都被证明远逊于我们在地下的父。如果你去引发辩论,岂不正好唤醒了病人的理性吗?一旦理性苏醒了,谁能预见后果呢?哪怕有某条思路可以被扭曲为有利于我们,你也会发现,你其实一直在加强病人思考普遍性问题的习惯,并且将注意力从当下感官体验的急流中撤回来,这种习惯对我们可是致命的。你的任务是把他的注意力集中在那股急流上,让他把那急流称为「现实生活」,而不要去问他所说的「现实」是什么意思。

  记住,他不像你一样是个纯粹的灵。 你从来没有当过人类(哦,对头的可恶优势!),就不知道他们多么受制于日常琐事的压力。 我曾经有个病人,是个可靠的无神论者,常在大英博物馆里读书。有一天,当他坐着看书的时候,我看到他脑子中有一连串想法开始要走错路了。当然,对头很快就到了他身边。我还没有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就发现自己二十年来的工作成果开始摇摇欲坠。如果我失去理智,开始试图用辩论来防守,那就全完了。但我可没有那么傻。我立刻攻击了那人身上我最能控制的部分,建议他该吃午饭了。对头大概提出反建议说:「这比午餐更重要」。你知道,我们永远不可能完全偷听到祂对他们说了什么,但我认为这一定是祂的台词。因为当我说:「不错。这确实太重要了,可不能在快吃午饭的时候思考。」这个病人的精神立刻就振奋起来。当我补充说:「最好吃过午饭后再回来,头脑清醒地去思考这个问题。」他已经向门口走了一半。他一走到街上,这仗就赢了。我让他看见一个吆喝卖午报的报童,一辆73路公交车从街上经过。在他走下最后一级台阶的时候,我已经让他深信,不管一个人闭门读书时脑子里会出现什么怪念头,一剂健康剂量的「现实生活」——对他而言就是公共汽车和报童——就足以向他表明,所有「那类事情」都不可能是真的。于是,他知道自己差点中计了,所以在后来的几年里总喜欢谈论说:「那种无法言喻的现实感,是我们避免纯逻辑失常的终极防护。」现在,他安全地呆在我们的父家里。

  你开始看出重点了吗?多亏我们几个世纪以前在他们身上设置的一些程序,只要熟悉的事物呈现在他们眼前,他们就会发现自己很难再去相信那些不熟悉的事物。你要继续把他限制在日常事物里。最重要的是,不要试图用科学——我指的是真正的科学——去防御基督教。那些玩意儿会积极地鼓励他去思考那些看不见、摸不着的事实。我们在现代物理学家中曾有一些可悲的案例。如果他一定要涉足科学,就把他限制在经济学和社会科学里;不要让他偏离那无价的「现实生活」。 但最好的方法是不让他读任何科学,而是让他笼统地觉得自己什么都懂,并且让他把那些在随意的闲聊和阅读中碰巧得来的一切都当作「现代研究成果」。记住,你的工作是去灌醉他。若是按照你们当中一些年轻鬼魔的说话方式,别人还以为我们的工作是教书呢!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很不高兴地注意到,你的病人已经成了基督徒。不要总是幻想自己能够逃脱例行的惩罚;事实上,你的脑子若没那么糊涂,我相信你也不敢动这个念头。与此同时,我们必须充分利用这种情况。没有必要绝望,有数百名皈依的成年人在对头的营地里短暂逗留之后,已经被我们召回,现在与我们同在。病人的所有习惯,无论是精神的还是身体的,现在仍旧都对我们有利。

  目前,我们伟大的盟友之一,就是教会本身。不要误会,我指的不是我们看到的那个跨越时空、扎根永恒的教会,威武如展开旌旗的军队(注:引自雅歌6:4。我承认,这是一个让我们当中最大胆的诱惑者也会感到不安的奇观。但幸运的是,人类完全看不到这些。你的病人所看到的,只不过是在新建筑群中那幢尚未完工的仿哥特式建筑而已。当他走进去的时候,看到本地杂货铺的店主带着谄媚的表情迎上前来,塞给他一本闪亮的小册子,里面有他们谁都不懂的礼仪;还塞给他一本破旧的小册子,里面有一些宗教歌词,歌词错漏百出,多半都很糟糕,而且字体很小。当他在长椅上环视四周的时候,看到的邻座正是迄今为止自己一向回避的那类人。你可要善加利用那些邻座,让他的思绪在类似「基督的身体」的说法和前排长椅上那些真实的面孔之间来回穿梭。当然,坐在前排的人到底如何,并不重要。你可能知道他们当中有一个是对头阵营中的大能勇士,但没关系。感谢我们在地下的父,你那个病人是个傻瓜。只要这些邻座中有任何一个人唱歌跑调,或者靴子吱吱作响,或者有双下巴,或者穿着古怪,病人就很容易相信他们的宗教因此一定是荒谬的。你瞧,在这个阶段,病人脑子里有一种他所认为的属灵「基督徒」的概念,而且还带着插图。他满脑子都是古代罗马人穿的长袍、凉鞋、盔甲和光着的腿,而教会里的人穿的却是现代服装,这会在无意识中成为他的一个真实困难。但是,永远不要让真相浮出水面,永远不要让他问自己希望其他基督徒看起来像什么。现在,就让所有的一切在他脑子里保持模糊不清;等他到了地狱,你会有足够的时间在他身上产生地狱特有的清晰感,以此娱乐你自己。

  接下来,要在失望和落差方面下足功夫,在病人成为教会一员后的最初几周里,这些都会出现的。对头允许这种失望发生在人类每一次努力的门槛上;发生在那个被奥德赛的故事迷住的幼儿园男孩开始真正学习希腊文的时候;发生在恋人结婚,开始真正学习共同生活的时候。 在生活的各个领域里,它都标志着从梦想的渴望变为艰苦的实干。对头愿意冒这个险,因为祂有一个奇怪的幻想,就是要用根深蒂固的爱,把这伙令人厌恶的小人类害虫变成祂所谓的「有自由意志的」爱人和仆人——祂使用的字眼是「儿女」。祂和人类这种两腿动物的不正常联系,简直贬低了整个灵界。祂渴望让他们自由,所以拒绝单凭他们的感情或习惯把他们带到祂为他们所设的任何目标:祂让他们「自愿去做」。这就是我们的机会所在。但是,请记住,这也是我们的危险所在。一旦他们成功地度过了最初的枯燥期,他们就会减少对情绪的倚赖,因此更难受到诱惑。

  到目前为止,我一直在假设那些坐在前排的人没有让人感到失望的理由。当然,如果他们的确令人失望——如果病人知道那个戴着可笑帽子的女人牌瘾很大,或者那个穿着吱吱作响靴子的男人是个吝啬鬼和敲诈勒索者——那你的任务就简单多了。那时候,你唯一要做的就是防止他问自己:「如果以我现在这副样子,还能认为自己多少算个基督徒,为什么前排座位上那些人的各种缺点,就会证明他们的宗教只是伪善和例行公事呢?」 你可能会问,真有可能不让这样一个明显的念头出现在人的脑海里吗?是的,温吾德,这完全有可能!只要处理得当,它根本不会进入他的脑海。他和对头交往的时间还不够长,还没有真正的谦卑。他所说的、即使是跪着说的关于自己的罪,都是鹦鹉学舌。 归根到底,他仍然相信通过允许自己信主,他已经在对头的账本上积累了非常可观的信用余额,并且认为他到教会与这帮既平庸而又自鸣得意的人坐在一起,已经表现出了极大的谦卑和屈尊。你要尽可能地保持他的这种心态,时间越长越好。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三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很高兴你告诉我这个病人和他母亲的关系。但你一定要趁热打铁。对头肯定会从内向外开展工作,逐渐把病人的行为越来越多地置于新的标准之下,随时可能改变他对那个老太太的行为。你必须先下手为强,和我们负责看管他母亲的同事蛊掳伯(Glubose)保持密切联系,在这个家里,你们之间要建立互相嫌弃、每日扎针的良好习惯。以下招数很管用。

  一、让病人的思想停留于关注内在生活。他认为他的皈依是他内心的某种东西,所以他的注意力目前主要转向他的内心光景——或者更确切地说,转向那些你应该让他看到的删减版。鼓励他只看到自己内心洁净的那一面,引导他关注最进深、最属灵的职责,让他的注意力远离最基本的义务。人类的特性是害怕和忽视显而易见的事,你要强化这个很有用的特性。你必须让他达到这样一种境界,哪怕做上一个小时的自我反省,也不会发现那些与他同住或同事的人都非常清楚的有关他的事实。

  二、毫无疑问,不可能阻止病人为他的母亲祷告。但我们却有办法使这些祷告变得无害。一定要确保这些祷告都非常「属灵」,让他总是关心她的灵魂状况、而不是她的风湿病。这样,有两个好处就会随之而来。首先,他的注意力会集中在他所认为的母亲的罪上,你只要稍加点拨,就可以诱使他把母亲所有使自己不方便和恼火的行为都定为罪。因此,即便他跪下祷告,你也可以继续在当天的伤口上撒盐,让他更加酸痛。操作起来一点儿也不难,你会发现其乐无穷。其次,由于他对母亲的灵魂了解得非常粗浅,而且常常是错的,所以他会在某种程度上为一个想象中的人祷告,你的任务就是让那个想象中的人越来越不像真正的母亲——早餐桌上那位说话尖刻的老太太。随着时间的推移,你可以把两者的差距拉到如此之大,以致他为想象中的母亲祷告时的任何想法或感觉,都不会变成他对待真实母亲的态度。我自己的病人都被控制得非常之好,以致他们上一刻还在为妻子或儿子的「灵魂」迫切祷告,下一刻就能心安理得地责打或辱骂现实中的妻子或儿子。

  三、当两个人在一起生活多年之后,通常都会有一些说话语气和面部表情让对方难以忍受。要从这一点下手。让病人充分意识到自己在幼儿园时就不喜欢母亲眉毛倒竖的样子,让他反复思想自己有多么不喜欢。让他假设母亲其实知道这有多烦人,但却故意这样来烦他。只要你的火候拿捏得当,他就不会注意到这个假设其实很难成立。当然,永远也不要让他怀疑自己的语气和外表同样会惹恼母亲。由于他看不见自己的表情、也听不出自己说话的口气,这是一件很容易办到的事。

  四、在文明生活中,家人之间的怨愤,一般会通过一些写在纸上看起来无害的字眼来表达;但若以某种口气、在某一时刻说出来,无异于搧对方一记耳光。为了维持这场比赛,你和蛊掳伯务必确保这两个傻瓜都采取双重标准。你的病人必须要求自己所有的话都只能被按照字面意思理解,不准引申;同时,要用最全面、最敏感的揣摩来推敲母亲所有话语的语气、上下文和可疑的意图。一定要鼓励母亲对他也采取同样的态度。这样,每次争吵之后,他们都会确信、或者几乎确信自己是完全无辜的。这类情况你是熟悉的:「我只是问她什么时候吃晚饭,她就向我大发雷霆。」 一旦这种习惯养成,你就会得到一个愉快的局面:一个人说话明明是为了挖苦别人,别人接招反击了,这人又觉得委屈万分。

  最后,告诉我那个老太太的宗教立场。她有没有嫉妒她儿子生命中的新因素? ——他在童年没有珍惜母亲提供的好机会学习信仰,现在这么晚才从别人那里学到,难道她对此不气愤吗? 她有没有觉得他对这件事太「小题大做」了——还是觉得他的信仰来得太容易了? 还记得对头故事中的那个大儿子吗(注:引自路加福音15:11-31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四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你在上封信中流露出的外行建议警告我,现在是时候写信和你详谈祷告这个痛苦的话题了。你断定我关于病人为他母亲祷告的建议「被证明是行不通的」。这既不是一个侄子应该写给他叔叔的东西——也不是一个初级诱惑者应该给一个部门的副部长写的。它还暴露了一种推卸责任的不良居心;你必须学会为自己的错误买单。

  只要有可能,最好让病人完全远离认真祷告的念头。如果一个成年病人像你管的那人一样,刚刚再度归入对头的阵营,最好鼓励他去回想、或者让他以为记得自己孩提时代那种鹦鹉学舌似的祷告。为了避免重蹈覆辙,他可能会被说服去追求一种完全自发的、内在的、非正式的和不受任何约束的祷告。这对于一个初信者而言,意味着要努力在自己心里酝酿一种模糊的虔诚情绪,而真正的意志和理智根本没有专注其中。 他们的一位诗人柯勒律治(注:英国浪漫主义诗人 Samuel Taylor Coleridge写道:他祷告时「未启唇,未屈膝」,而只是单单「将他的灵融入爱」,并且沉浸于「一种恳求的感觉」(注:引自《睡眠的痛苦 The Pains of Sleep》)。这正是我们想要的那种祷告。由于它和那些事奉对头的高手们所做的默祷表面上很相似,因此,那些聪明而懒惰的病人们可以被它吸引很长时间。至少,他们会被说服,认为身体姿势对于祷告没有丝毫影响;因为他们经常忘记、而你必须永远牢记的是:他们是动物,无论他们的身体做了什么,都会影响他们的灵魂。有趣的是,人类总是把我们想象成不断把事情灌进他们的脑海里:事实上,我们最好的工作是通过从他们脑海中排除一些事情而做成的。

  如果这失败了,你就必须倚靠对他们念头的微妙误导。每当他们专心仰望对头自己时,我们就被打败了。但有一些方法可以阻止他们这样做。最简单的方法,是将他们的目光从祂转移到自己身上。让他们一直关注自己的思想,并按照自己的意志,努力在心中制造感觉。当他们打算向祂祈求慈爱时,就让他们开始努力为自己制造慈爱的感觉,却不知道自己正在如此造作。当他们打算祈求勇气时,就让他们努力感到勇敢。当他们祈求赦免时,让他们努力感到被赦免。教导他们用是否成功地营造出所要的感觉,来衡量每个祷告的价值;永远不要让他们怀疑,这种成功或失败多少取决于他们那一刻是健康还是生病,是神清气爽,还是疲惫不堪。

  但是,对头当然不会袖手旁观。 每当有祷告的时候,就有祂立即行动的危险。 祂不仅不顾自己地位的尊严,还完全漠视我们作为纯灵的地位,以一种相当无耻的方式向那些跪下来的人类动物显明自己。不过,即使祂打退了你第一轮误导的试探,我们还有一种更微妙的武器。人类一开始并不能够直接感知对头,不幸的是,我们却无法避免。他们从来都不知道那种可怕的亮光,那种刺痛和灼热的眩光,成为我们生活中永久痛苦的背景。如果你在病人祷告时观察他的思想,你是不会发现那光的。如果你察看他所注意的对象,就会发现那个复合对象里包含了许多非常可笑的元素。在那个大杂烩里,会有一些形象来自描绘对头出现在被称为道成肉身的可耻事件中的绘画;也有关于另外两个位格相当模糊、原始和幼稚的形象;甚至会有一些病人自己崇拜、却归因于对头的物件或各种身体感觉。据我所知,在一些案例中,被病人称为「神」的那种东西实际上位于卧室天花板的左上角,或在他自己的头里,或在墙上的十字架上。不管那个大杂烩的本质是什么,你都必须让他向它祷告——向他所创造的,而不是创造他的祷告。你甚至可以鼓励他非常重视对这个大杂烩的修正和改进,并在整个祷告过程中始终保持在他的想象之中。如果他能区分这两者,有意识地向「不是我所认为的祢、而是祢所启示的祢 Not to what I think thou art but to what thou knowest thyself to be」祷告,我们就立刻陷入了绝境。一旦他把所有的观念和形象都抛到一边,或者虽然保留,但却完全清楚那只是主观的;一旦他把自己交托给完全真实、客观和肉眼不能看见的那位,在这个房间里与他同在、无法被看透、却能完全看透他的那位——那么,后果将不堪设想。为了避免出现这种情况,有个事实会帮助你:人类其实并不像自己所以为的那样,渴望将灵魂完全裸露在祷告中。所以,你所得到的,常常比你所求的更多!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五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期待一份关于你工作的详细报告,却收到你上封信那样模糊的狂想曲,这有点让我失望。 你说你「欣喜若狂」,因为欧洲的人类又开始打仗了。 我很清楚你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是「若狂」,你只是在发酒疯。从你对病人的不眠之夜非常不平衡的叙述中,我可以相当准确地重建你的精神状态。在你的职业生涯中,第一次尝到了我们所有劳动的回报——人类灵魂的痛苦和困惑——但这美酒已经冲昏了你的头。我很难责怪你,我不期望年轻的肩膀上会有老练的头脑。那病人对你描绘的未来恐怖画面有反应吗?你有没有让他带着自怜回顾一下过去的快乐? ——他的胃里有没有一些微妙的刺激?你已经乐不可支地拉起小提琴了吧?好吧,好吧,这一切都很自然。但请记住,温吾德,责任在先、享乐在后。如果你目前的任何自我放纵导致最终失去猎物,你将被永远地撇弃到一个角落,对这条你刚尝了第一口就喜欢上的鱼只有垂涎的份儿。相反,如果你现在稳扎稳打、冷静工作,就能最终掌握他的灵魂,那时,他将永远属于你——一个新鲜活跳,充满绝望、恐惧和惊骇的圣杯,你可以随心所欲地随时举到唇边。所以,不要让任何暂时的兴奋干扰你破坏信心、阻止美德的真正任务。在你的下一封信中,务必详细说明病人对战争的反应,好让我们斟酌你是否可能让他成为极端的爱国主义者或热心的和平主义者,以便收到更好的效果。其实有各种各样的可能性。而与此同时,我必须警告你,不要对战争抱太大希望。

  当然,战争是有趣的。人类直接的恐惧和痛苦,是我们无数辛勤劳动的同事正当而美味的点心。但是,除非我们能利用它把灵魂带到我们在地下的父那里,否则它对我们又有什么永久的好处呢?当我看到那些暂时受苦的人最终从我们这里逃脱,感觉就像被允许品尝了丰盛宴席中的第一道菜,然后不准再吃别的。那还不如一口都不尝呢。对头的野蛮战术,就是允许我们看见祂的最爱暂时遭受痛苦,只是为了挑逗和折磨我们——嘲弄我们那无穷无尽的饥饿,在目前的大冲突中,祂的封锁无疑加强了这种饥荒。让我们还是来考虑如何利用、而不是享受这场欧洲战争吧。因为这场战争本身固有的某些倾向,对我们非常不利。我们可以希望残暴和淫乱泛滥横行。但是,如果我们不小心,就会眼睁睁地看着成千上万的人在这场灾难中转向对头;而成千上万没有走得那么远的人,他们的注意力也会从自己转到那些他们认为比自我更为崇高的价值和事业上。我知道,对头并不赞同其中很多事业。但那正是祂的不公平之处。祂经常奖励那些追随自己心目中最好的事业、努力做个好人的牺牲者,尽管从祂荒诞不经的立场上看,这些事业都很糟糕。我们也要考虑战争时期不合我们心意的死亡。人们会死在自己已经知道可能会被杀的地方;如果他们都是对头一伙的,在奔赴那些地方的时候,他们心里就会有所准备。如果所有的人都死在昂贵的疗养院里,那该多好。他们就会在说谎的医生、说谎的护士和说谎的朋友中间死去,那些人就会像我们所调教的那样,向垂死者许诺生命,鼓励他们相信疾病可以成为各种放纵的借口。甚至,如果我们的同事足够称职,还可以隐瞒牧师的所有建议,以免它将真实情况透露给病人!对于我们来说,战争带来对死亡的持续记忆,是多么灾难性啊!我们最好的武器之一,是让人满足于世俗生活,现在却变得毫无用处。因为在战争时期,没有人会相信自己能永远活下去。

  我知道思概痴(Scabtree)和其他鬼魔把战争看成一个攻击信心的大好机会,但我认为这种观点有点夸大了。对头清楚地告诉祂的那些人类党羽,在祂所谓的救赎中,苦难是一个基本的组成部分。因此,一场战争或瘟疫就可以打垮的那种信心,真的不值得费力去摧毁。我现在说的是战争将产生的那种持续时间长、影响范围广的苦难。当然,在他惊慌恐惧、丧失亲人或身体剧痛的时刻,你可能会在他暂时丧失理智的时刻一把抓住他。但即便如此,如果他向对头的总部求援,你就会发现那个哨位几乎总是戒备森严的。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六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很高兴听到你病人的年龄和职业使他有可能、但却不肯定会被征召服兵役。我们希望他处于最大的不确定中,这样,他的脑海就会被各种关于未来的矛盾画面充满,有些画面激起希望、有些画面引起恐惧。如果要在人类的心思和对头之间设置路障,没有什么比悬念和焦虑更合适的了。祂希望人们关心自己正在做的事,我们的任务却是使他们不断猜测将来会有什么事临到自己。

  当然,你的病人会被告知,他必须耐心地顺服对头的旨意。对头的意思,主要是说他应该耐心地承受被允许临到他身上的那些焦虑和悬念。正是面对这些难处,他必须说「愿祢的旨意成全」,并且为了每天承担这些难处,祈求供应日用的饮食。你的职责是确保病人永远不把当前的恐惧看作自己当背的十字架,而是只关心他所惧怕的那些事情。让他把那些事情当成自己的十字架:让他忘记,既然那些可能性互不相容,就不可能全都落到他身上;让他努力对各种臆想的可能性都提前练习毅力和忍耐。因为在同一时刻,要真正顺服一打不同的、臆想的命运,几乎是不可能的,对头也没有特别帮助那些试图做到这点的人。相比之下,承受当前实际的痛苦,即使这种痛苦是由恐惧组成的,也会更加容易,并且对头通常会采取直接的行动提供帮助。

  这里牵涉到一条重要的灵界法则。我已经解释过,只要把病人的注意力从对头身上转移到他向对头的心态上,就可以削弱他的祈祷。反过来也一样,如果病人的思想从惧怕的事情转移到恐惧本身,并且认识到恐惧是自己当前的一种不良心态,恐惧就会更容易被控制。如果他把恐惧看成自己当背的十字架,就会不可避免地认识到恐惧其实只是一种心态。因此,我们可以总结出一条普遍的法则:凡是有利于我们的心思活动,都要鼓励病人不自觉地专注于外部世界;凡是有利于对头的心思活动,都要让他专注于内心世界。例如:用一句辱骂或者一个女人的身体,把他的注意力锁定在外部世界,以致他不会想到:「我现在进入了一种名叫愤怒、或者名叫淫欲的状态」;反过来,也可以让他去想:「我感到自己越来越虔诚、或者越来越有爱心了」,把他的注意力锁定在内心世界,以致无法脱离自我,看到我们的对头、或者他自己的邻居。

  至于他对战争更普遍的态度,你不能过度依赖人类在基督教或反基督教期刊上所津津乐道的那些同仇敌忾。病人在苦闷之中,当然可以被你鼓励,在对德国统治者的仇恨之情驱使下,滋生出报复的念头;就目前情况而言,这也是件好事。但是,这种仇恨往往华而不实,因为他从来没有在现实生活中遇到过那些人——他们只是根据报纸上的信息构想出来的假人。这种幻想出来的仇恨,结果往往是最令人失望的;在这方面,英国人在所有的人类当中是最可悲的懦夫。他们一面大声宣布要把敌人碎尸万段,然后给第一个出现在后门的幸存德国飞行员递上热茶和香烟。

  放手去做吧,在你病人的灵魂里,总有一些善心,也有一些恶意。最重要的是把他的恶意引向每天面对的邻居,把他的善心推往遥不可及的陌生人。这样,恶意就会变得全然真实,而善心在很大程度上只存在想象中。如果在激起他对德国人的仇恨同时,却让他与母亲、雇主以及火车上偶遇的某人之间养成一种有害的爱心习惯,那是没有任何好处的。你要把这个人想象成一圈同心圆,最内圈是他的意志,然后是他的理智,最外圈是他的想象。你几乎无法指望能一下子从所有的圈子里除掉对头的味道:但是你必须不断地把所有的美德推往外圈,直到它们最终进入想象的圈子;同时,把所有我们喜爱的品格向里推往意志。只有到达意志的圈子、并且体现为习惯的美德,才是真正对我们致命的。 当然,我不是指病人误以为是自己意志的东西,那种有意识地痛下决心和咬紧牙关,而是对头称之为「心」那个真正中心。一个人在想象中渲染的各种美德,即使被理智认同,甚至被喜爱和仰慕,都无法拦阻他进入我们父的家门,事实上,这些美德只会让他在进门时显得更加好笑。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七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不知道你竟然会问我是否有必要让病人不知道你自己的存在。这个问题,至少在目前的斗争阶段,早就由最高指挥部为我们回答了。目前,我们的政策是隐藏自己。当然,以前并非一直如此。我们的确面临一个残酷的两难困境。当人类不相信我们的存在时,我们就会失去直接恐吓带来的愉快效果,也无法制造魔法师。另一方面,如果他们相信我们的存在,我们就不能让他们成为唯物主义者和不可知论者,至少现在还不行。我非常希望我们能在适当的时候,学会把他们的科学感情化和神话化,以致人类的头脑一面向对头的信仰保持关闭,一面被我们的信仰悄悄潜入——当然不会以我们的名义。「生命力(注:萧伯纳的创造进化论认为神是一种生命力)、对性的崇拜,以及精神分析法的某些方面,在这里都可以派上用场。一旦我们能够制造出我们完美的杰作——唯物魔法师(Materialist Magician),他否认「灵」的存在,不会使用、但却崇拜被他含糊称为「力」的东西——那么我们就胜利在望了。但与此同时,我们必须服从上头的命令。我不认为你很难使病人蒙在鼓里。在现代人的想象中,「魔鬼」基本上是个卡通人物,这个事实会助你一臂之力。只要有一丝对你的怀疑在他心中升起,你就让他联想到一个身穿红色紧身衣的画面(注:这是当时戏剧中的魔鬼造型),并且说服他:既然他不会相信那个,也就不会相信你的存在。这种诱惑之术在教科书上早已有之。

  我没有忘记我的诺言,斟酌我们应该让病人成为一个极端的爱国主义者,还是一个极端的和平主义者。所有的极端主义,除了向对头的极端尽忠,都是值得鼓励的。当然,并非总是如此,只是在这个世代。有些世代是不冷不热和自满自足的,那时我们的工作就是安抚催眠,使他们更快入睡。其他的世代,包括现代,是派系纷争的失衡年代,我们的任务就是火上浇油。任何因为某种利益被其他人厌恶或忽视,从而联合组成的小团体,都倾向于在内部发展出一种温室般的惺惺相惜,对外部世界则充满骄傲和敌意。他们毫不羞耻地接受了这种骄傲和敌意,因为他们认为这源于「崇高事业」、而非个人。即便这个小团体最初是为了对头自己的目的而存在的,这个规律仍然是正确的。我们希望教会规模小,不仅是为了减少认识对头的人,也是为了让那些已经认识对头的人也可能沾上一个秘密社区或社团所特有的那种强烈不安,以及防御性的自以为义。当然,教会本身戒备森严,我们还没有完全成功地赋予她一个党派的所有特征。但她内部的子宗派,却经常产生让我们钦佩不已的效果,古有哥林多教会的保罗党和亚波罗党(注:引自哥林多前书1:10-12,今有英格兰教会的高派和低派(注:英国圣公会的高派继承了天主教的很多礼仪,低派则不认同这种做法

  如果你的病人可以被诱导成一个出于良心拒服兵役的人,他会自然而然地发现自己已经成为一个规模小、声音大、有组织、非主流的社区一员,而这对于一个接触基督教很短的人,几乎肯定收效很好。但也只是几乎肯定而已。在这场战争爆发之前,他有没有严重质疑过在正义战争中服役的合法性?他是不是一个勇气十足的人——大到在他下意识里也不会怀疑自己和平主义的真正动机?当他最接近诚实的时候——从来没有人非常接近——他能完全确信自己的动机是全然为了顺服对头的旨意吗?如果他是那种人,那么他的和平主义可能对我们没有多大好处,而且对头很可能会保护他,避免归属一个小团体的常见后果。在这种情况下,你最好的策略是制造一场突如其来、使人迷乱的情绪危机,他可能会因为犹豫不安而转变为爱国主义。这样的事情通常是可以办到的。但如果他是我所认为的那种人,那就试试和平主义吧。

  无论他采用哪种立场,你的主要任务都是一样的:首先,让他开始把爱国主义或和平主义当作信仰的一部分;接着,让他在党派精神的影响下,把它当作信仰最重要的部分;然后,悄悄地、慢慢地将他调教到一个地步,最终把信仰变成只是「崇高事业」的一部分。在这个阶段,基督教之所以有价值,主要是因为它可以提供有利于英国参战或和平主义的精彩论据。你要提防的态度,是病人把短暂的世事主要看为操练顺服的材料。一旦你让他把世界当成目标,把信仰当作手段,这人几乎就归你了。至于他追求的是哪种属世目标,几乎没有什么分别。如果集会、宣传册、政策、运动、崇高事业和十字军,对他来说比祷告、圣礼和爱心更加重要,那么他就是我们的了——而且在那些方面越「虔诚」,在我们的笼子里就越安全。我可以给你看看,地狱里这样的人可有一大笼。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八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所以,你「对病人的宗教阶段正在消亡充满希望」,是吗? 我一直认为,自从他们把老赛掳葛(Slubgob)放到院长的位置以后,培训学院就变得一塌糊涂了。现在我可完全相信了。难道没有人告诉过你波动定律吗?

  人类是两栖动物——一半是灵魂,一半是动物。 对头决定制造这种令人反感的混血儿,这也是我们的父决定收回对祂支持的原因之一。作为灵,他们属于永恒的世界;但作为动物,他们却栖息在时间里。这就意味着,虽然他们的灵可以指向一个永恒的目标,但他们的身体、激情和想象却在不断变化,因为活在时间中,就意味着活在变化里。因此,他们最接近稳定的路径是波动——反反复复地上升、下落,形成一连串的低谷和高峰。如果你仔细观察你的病人,早该看到他生活的每个方面都有这种波动——他对工作的兴趣、他对朋友的感情、他身体的食欲,全都在上上下下。只要他生活在地上,情绪和身体的充沛活跃期,就会与麻木贫乏期交替出现。目前你的病人正在经历的枯干沉闷,并非如你所想的你的功劳。它们只是一种自然现象,除非你善加利用,否则对我们毫无用处。

  为了判断它的最佳用途是什么,你必须先问问对头想用它来做什么,然后反其道而行之。现在,你可能会惊讶地发现,在祂试图永久占有一个灵魂的时候,祂对于低谷的倚赖,甚至超过了高峰。一些祂特别喜爱的人,比其他任何人都经历了更长、更深的各种低谷。原因是这样的。对我们来说,人的本质就是食物;我们的目标是将它的意志吸收到我们的意志中,以牺牲它为代价,扩张我们自己的自我领域。但对头要求人类的顺服,却完全是另一码事。我们不得不面对这样一个事实:所有关于祂对人类的爱、祂要给人完美自由的说法,并非如我们所乐意相信的那样,仅仅是宣传,而是一个骇人听闻的真相。祂的确想用许多可憎的小复制品填满整个宇宙——就是那些在比例上缩小,生命品质上和祂自己相似的受造物。他们与祂相似,不是因为祂吸收了他们,而是因为他们的意志自由地与祂一致。我们所要的是,最终可以变为食物的牲畜;祂所要的,是最终可以成为儿女的仆人。我们想吸进去,祂想给出去。我们是空的,需要被填满;祂是满的,所以涌流出来。我们争战的目标,是为了建立一个世界,让我们在地下的父把所有其他的生灵都吸到它里面:对头则想要一个世界,充满与祂联合、但却互不相同的生灵。

  这就是低谷派上用场的地方。你一定经常想知道,为什么对头没有更多地利用祂的能力,按祂选择的程度、在祂选择的时间,把自己明智地呈现给人类的灵魂。但你现在看到了,正是因为祂计划的本质,才禁止祂使用「不准抗拒」和「不准争辩」这两种武器。除了在最微弱和最轻的程度上,祂的任何能被感知的临在,都肯定会压制人的意志;但若仅仅是凌驾于人的意志之上,对祂毫无用处。祂不能肆意妄为,只能求爱。因为祂的卑鄙想法,是想要鱼与熊掌兼得;那些受造物要与祂合一,但仍然得是他们自己;单单取消他们的个性,或者吞下他们,都是行不通的。祂准备在开始的时候稍微强势一点。祂会借着祂的临在与他们相交,虽然微弱,但对他们却是非同小可;同时,他们会感觉到心里甘甜,能够轻易征服诱惑。但祂从不允许这种状态持续得太久。迟早祂都会收回所有那些支持和激励,即使不是真第收回,至少也会从他们意识体验里抽走。祂要让那个受造物用自己的双腿站立——单单凭着意志去履行那些已经失去了所有乐趣激励的职责。正是这样的低谷期,远比高峰期更能使它成长为祂想要它成为的那种受造物。因此,在枯干状态下所献的祷告,是最能取悦祂的。我们可以通过不断的诱惑拖累我们的病人,因为我们只是把他们当作餐桌上的食物,所以他们的意志受到干扰越多越好。祂却不能像我们诱惑恶行样、「引诱」出美德。祂要他们学会走路,所以必须放开祂的手;如果他们行走的意志是真的,即使跌倒祂也感到很高兴。不要上当,温吾德。当一个人不再渴望什么,却仍然愿意按照我们对头的旨意行事;当一个人仰望茫茫宇宙,似乎祂所有的踪迹都消失了,还问自己为何被离弃,但却仍然顺服,那就是我们的事业最危险的时候了。

  不过,低谷当然也为我们一方提供了机会,下周我会给你一些关于如何利用它们的忠告。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九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希望我的上一封信已经使你确信,你的病人目前正在经历的沉闷或「干枯」的低谷本身,不会把他的灵魂送到你的手上,而是需要适当地利用。我们现在将斟酌如何善加利用。

  首先,我一直发现,人类波动的低谷期为所有的感官诱惑,尤其是性诱惑提供了绝佳的机会。这可能会让你感到惊讶,因为当然,高峰期有更多的体力,因此也有更多的潜在食欲;但你必须记住,抵抗力也会处于最高水平。唉,你想用来产生情欲的健康和精神,也可以很容易地用于工作、娱乐、思想或无害的欢乐。当人的整个内心世界单调、冰冷和空虚时,攻击的成功机会就会大得多。还要注意的是,低谷期和高峰期的性欲在质量上有微妙的不同——不太可能导致人类称为「坠入爱河」的那种水乳交融现象,而是更容易陷入变态,更少被慷慨、想象力和心灵的伴随物污染,这些污染常常把人类的性欲变得让我们大失所望。肉体的其他欲望也是如此。当他沉闷和疲倦的时候,逼着他把酒当作一种镇定剂,比在他快乐和豪爽的时候,鼓励他把酒当作朋友之间的助兴手段,更有可能使他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酒鬼。永远不要忘记,当我们以健康、正常和令人满足的形式处理任何快乐时,从某种意义上说,我们是站到了对头一边。我知道我们通过快乐赢得了许多灵魂。尽管如此,这是祂的发明,不是我们的。祂创造了各种各样的快乐:而迄今为止,我们所有的研究都无法使我们制造出一种快乐。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鼓励人类在对头禁止的时间、用祂禁止的方式或程度,去享受祂所创造的快乐。因此,我们一直夜以继日地工作,要把所有的快乐从自然状态转化为最不自然、最不可能联想到其创造者、愉悦程度最低的状态。公式就是:对一种不断减少的快乐,产生不断增长的渴望。这招更加可靠,格调更高。得到这个人的灵魂,却不给他任何回报——这才是真正让我们的父心满意足的地方。低谷是开始这个​​过程的最好时机。

  但是,还有一种更好的方法来利用低谷。我的意思是,借助病人自己对低谷的想法。与往常一样,第一步是让知识远离他的脑海。不要让他怀疑存在波动定律。让他假设他初信时的火热本来可以一直持续下去,而且应该永远持续下去;而他目前的干枯,也是一种同样永久的状态。一旦这种误解在他的头脑里牢牢扎根,你就可以通过各种方式开展工作。这完全取决于你的病人是那种容易被诱惑陷入绝望的灰心丧气型,还是那种可以向他担保一切安好的一厢情愿型。在人类当中,前一种类型越来越少见了。如果你的病人碰巧就是那一款,那么一切就很容易了。你只需要让他远离有经验的基督徒——现在这是一件很容易的事——再把他的注意力引导到圣经中适当的段落,然后使他毫无希望地致力于完全依靠意志去恢复起初的感觉,这样我们就赢定了。如果他是比较乐观的那一款,你的工作就是让他默许自己灵性的不冷不热,并且逐渐安于现状,说服自己毕竟还不是那么低。在一两个星期内,你会让他怀疑自己最初的基督徒生活是不是有点过头了。和他谈谈「凡事适度」。一旦你能让他认为「宗教点到即止就很好」,你就能为他的灵魂欣慰不已了。对我们来说,适度的宗教和没有宗教一样好——而且更加有趣。

  还有一种可能,那就是直接攻击他的信心。 如果你已经让他以为这个低谷是永久的,难道还不能说服他「他的宗教阶段」会像从前那些阶段一样过去吗? 当然,通过推理,的确无法从「我对这个失去兴趣」出发,合理地得出「这是错误的」结论。 但是,正如我先前所说的,你必须倚靠的是含糊其辞,而不是推理。单靠「阶段」这个字眼,你就很有可能成功。我假设这个人以前经历过几个成长阶段——他们都经历过——因此,他总是对那些自己经历过的阶段不屑一顾、心存优越感;这并不是因为他已经真正思考过了,只是因为它们已经过去了。我相信,你已经很好地向他灌输了进步、发展,以及从历史角度看问题的模糊观念,并且给他读了许多现代传记。其中的人物总是会从各个阶段中走出来的,不是吗? 

  你领会这个主意了吗? 让他的思想远离真和假泾渭分明的观念。「那个阶段过去了」,「我经历了这一切」,都是美妙而朦胧的表达方式。还有,别忘了「青春期」这个宝贵的字眼。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很高兴地从曲谱堆(Triptweeze)那里听到,你的病人结识了一些非常理想的新朋友,而且看来你用一种非常有希望的方式利用了这次活动。我估计,到办公室去拜访他的这对中年夫妇,正是我们想让他认识的那种人——富有、聪明、外表斯文,对世界上的一切都持怀疑态度。我猜他们甚至是隐隐约约的和平主义者,不是出于道德原因,而是出于自命清高、与众不同这种根深蒂固的习惯,以及一点儿纯粹的时尚和文学共产主义(Literary communism)。这真是妙极了。而且看来,你还很好地利用了他所有那些社交、性和知识分子的虚荣心。请详细地告诉我:他有没有深深地认同他们?我不是指言语,而是一种微妙的表情、语调和笑声,暗示自己与谈话对象气味相投。那是你应该特别鼓励的背叛,因为病人自己还没有完全意识到自己在背叛信仰;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你已经让他覆水难收了。

  毫无疑问,他一定会很快会意识到,自己的信仰与那些新朋友的言论所基于的假设南辕北辙。我认为这无关紧要,只要你能说服他拖延公开承认这一事实。在羞耻、骄傲、自卑和虚荣的帮助下,这是很容易办到的事。只要他把这事一拖再拖,就会陷入错误的境地。他将会在应该说话的时候沉默、应该沉默的时候大笑。他会假装自己持有各种不属于他的愤世嫉俗和怀疑态度,起初只是以他的举止、然后会用他的言辞。但是,如果你好好操纵他,它们就可以成为他自己的观念。所有的凡人都倾向于变成他们假装的样子。这是小儿科。真正的问题,是如何为对头的反击做准备。

  首先,要尽可能晚地让病人意识到,这种新的快乐是一种诱惑。既然对头的仆人们两千年来一直在宣扬「世界」是一种标准的大诱惑,所以这似乎很难做到。但幸运的是,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他们很少再提这个了。在现代的基督教著作中,虽然我看到许多关于玛门(注:指财利,引自马太福音6:24的教导,多得让我反胃,但我很少看到关于世俗虚荣、选择朋友和珍惜光阴的古老警诫。你的病人可能会把这一切都贴上「清教徒主义 Puritanism」的标签——我可以顺便说一下,我们给这个标签所赋予的价值观,是过去一百年来真正坚实的胜利之一。通过这个标签,我们每年将成千上万的人从节制、贞洁和清醒的生活中解救了出来。(注:清教徒是16-17世纪英国一些严谨按照圣经原则生活的基督徒。在许多18-19世纪作家的笔下,清教主义成了乏味、过度拘谨和严肃的代名词。

  然而,病人迟早一定会清楚他新朋友的真实本质,那时,你的策略必须取决于病人的智力。如果他足够傻,你可以让他只有在朋友不在身边的时候才意识到他们的品性;而只要他们一出现,就可以把所有的批评一扫而光。如果这招奏效,他就可以被诱使过上平行的两种生活;据我所知,许多人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如此。在他经常光顾的每个圈子里,他不但看起来、而且实际上就是一个多面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还有一种更微妙、更有趣的方法。可以让他从两种生活的不一致中获得积极的快乐。利用他的虚荣心,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一方面,他可以享受星期天在杂货店主旁边跪下的乐趣,因为他知道,这位杂货店主不可能理解他在星期六晚上进出的那个温文尔雅、以嘲讽为乐的世界。另一方面,他可以享受和那些令人钦佩的朋友边喝咖啡、边聊些淫秽和亵渎的话,因为他意识到,自己的内心还有一个他们无法理解的「深邃」的「属灵」世界。你明白这招了吧——那些世俗的朋友们只碰到这一面,那位杂货店主只看到那一面,只有他才是看透所有人的那个完全、平衡和复杂的人。因此,尽管他一直对这两组人当面一套、背后一套,但却不会感到羞愧,反而有一种自我满足的持续暗流涌上心头。最后,如果所有其他的招数都不管用,你还可以说服他昧着良心,继续和这帮新朋友交往;因为他恍惚觉得,和这些人一起喝鸡尾酒,听他们讲笑话,本身就是在「造福」他们。如果自己不那么做,就有点「假道学」、「不宽容」,而当然太「清教徒」了。

  当然。与此同时,你也要采取众所周知的防范措施,务必使这种新发展导致他入不敷出,并且让他忽视工作、冷落母亲。母亲的嫉妒和警惕,以及他越来越多的敷衍或粗暴,都是加剧家庭紧张局势的无价之宝。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一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一切显然进展顺利。我特别高兴地听到,这两个新朋友现在已经让病人熟悉了他们那一帮人。我从档案室查到,所有这些人都完全可靠。他们是稳定的、一贯的嘲讽者和世俗的人,没有任何重大的罪行,正在安静舒适地走向我们的父家。你说他们是那种特别能笑的人。我相信,这并不意味着你认为笑声总是对我们有利。这点值得注意一下。

  我将人类笑声的原因分为喜乐(Joy)、开心(Fun)、开玩笑(Joke Proper)和戏谑(Flippancy)。你可以在节日重聚的朋友和恋人之间看到第一种。成年人通常会因为笑话而发笑,但在那种时刻,连最小的俏皮话也很容易引起笑声,这表明它们并不是真正的原因。我们不知道真正的原因是什么。类似的东西还在许多被人类称为音乐的可憎艺术中表达出来,类似的东西也发生在天堂——那是在天国体验的韵律中,一种毫无意义的加速,对我们来说是完全不透明的。这种笑声对我们没有好处,必须总是予以打压。此外,这种现象本身就令人作呕,直接侮辱了地狱的现实、尊严和严酷。

  开心与喜乐密切相关,它一种源自游戏本能的情感泡沫,对我们来说用处不大。当然,它有时可以用来转移人类的注意力,使他们忽略对头要他们去体会、或去做的其他事情:但它本身具有完全不受欢迎的倾向,因为它会助长仁爱、勇气、满足和许多其他可恶之处。

  真正的开玩笑,是把毫不相干的东西扯到一起,让人突然感到很可笑,这是一个更有前途的领域。我主要考虑的不是不雅或下流的幽默,尽管二流的诱惑者非常依赖这些幽默,但结果往往令人失望。事实是,人类在这个问题上泾渭分明地分为两类。一类人认为「情欲是最严肃的一种激情」,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不雅的故事只要变得有趣了,就再也逗不起淫念。另外一些人,则可以同时被同一件事激起笑声和情欲。第一类人拿性开玩笑,是为了让人觉得好笑。第二类人开玩笑,是为了给谈论性寻找借口。如果你的病人是第一种类型,淫秽幽默就一点用都没有——我永远不会忘记在我学会这条规则之前,在酒吧和更衣室里为一个早期病人浪费的时间,那对我来说是难以忍受的乏味时光。你要查明病人属于哪一类——并且确保他没有发现自己属于哪一类。

  笑话和幽默的真正用途,是在完全不同的方向,它在英国人中尤其大有可为之处。他们非常看重自己的「幽默感」,以致缺乏幽默感几乎是能让他们感到羞耻的唯一缺陷。对于他们来说,幽默是生活的恩典,可以抚慰一切,而且——请注意——可以开脱一切。因此,作为摧毁耻辱感的手段,它是无价之宝。如果一个人总是让别人为他买单,他就是「吝啬 mean」;如果他以诙谐的方式来吹嘘这事,并且嘲笑那些被揩油的同伴,他就不再是「吝啬」,而是一个滑稽的家伙。怯懦是可耻的,但若使用幽默的夸张和怪诞的姿态来吹嘘怯懦,就可以被认为是风趣的。残忍是可耻的——除非残忍的人可以把它作为恶作剧呈现出来。 一个人只要能让别人把自己的行为当作一个笑话,几乎可以为所欲为;不但不会招来反对,反而会得到同伴的钦佩。你只要让一个人发现这个窍门,那就比使他讲一千个下流或亵渎的笑话,更有助于他下地狱。由于英国人对幽默的看重,这种诱惑几乎可以完全隐藏在你的病人身上。 对于任何认为可能有点过头的建议,你都可以扣上「清教徒」或「缺乏幽默感」的帽子。

  不过,戏谑才是上好的佳品。首先,它的成本很低。一个人聪明人若是能讲出一个关于美德的真正笑话,就能开任何事情的玩笑。你可以训练他们当中的任何一个人,把美德当作笑话来讲。在一群轻浮戏谑的人中间 ,笑话总是不停。其实并没有人真的在讲笑话,他们只是用这种方式来谈论一切严肃的话题,好像自己已经发现了它们可笑的一面。久而久之,戏谑的习惯就会在一个人的周围建立起我所知道抵挡对头的最好盔甲,而且完全没有其他各种笑声所固有的危险。它离喜乐有十万八千里;它能使理智迟钝,而不是敏锐;它也不会在那些轻浮的戏谑者之间激起任何感情。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二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显然,你正在取得很好的进展。我唯一担心的是,如果你操之过急,反而会唤醒病人对他真实状态的感觉。你和我都清楚那种状态的真相,所以永远都不要忘记,一定要让这状态在他眼里完全不同。我们知道,我们已经在他的航向中引进了一些改变,让他脱离了围绕对头打转的轨道;但还必须让他想象,所有导致这种改变的选择,当然都是微不足道、可以挽回的。决不能允许他怀疑,他现在正在离开太阳,速度虽然缓慢,但却是在通往冰冷黑暗外太空的轨道上。

  出于这个原因,我几乎是很高兴地听到,他仍然是一个按时上教会、按时领圣餐的人。我知道,其中会有许多危险,但什么都比让他意识到自己已经中断了最初几个月的基督徒生活要好。只要他继续外表维持基督徒的习惯,就可以仍然以为自己只是结交了几位新朋友、找到了一些新娱乐,属灵光景却和六周之前大致相同。只要他仍然这么想,我们就不必抵挡那种毫不含糊、彻底认罪的明确悔改,只需要对抗那种隐约感到最近有些不对劲的不安感觉。

   这种隐约的不安需要小心处理。如果它变得过于强烈,可能会把他惊醒、搅乱全局。另一方面,如果你完全压制它,我们就会失去一个得分机会——顺便说一句,对头可能也不会允许你这样做。你如果允许这样的感觉存在,但却没有任其一发不可收拾地开花结果、变成真正的悔改,它就会具备一种无法估价的倾向。它会让病人越来越不情愿想到对头。几乎所有的人类在任何时候都有这种不情愿;但是,如果一想到祂,就会面对一团隐隐内疚的朦胧乌云,而且这团乌云还会越来越浓,这种不情愿就会增加十倍。他们会憎恨每一个能联想到祂的念头,就像陷入财务困境的人讨厌看到存折。在这种状态下,你的病人虽然不会忽略、但却越来越不喜欢他的宗教义务。他会在祷告之前尽量少想它,之后又尽快忘记它。几周前,你还得在他的祷告中引诱他脱离现实、分散精力:但现在,你会发现他向你张开双臂,几乎是乞求你去分散他的注意、麻痹他的内心。他将希望他的祷告是虚幻的,因为他害怕的是与对头真实的接触,想要的是让瞌睡虫来欺骗自己。

  随着这种状况的逐渐稳固,你就可以逐步从用快乐诱惑病人的烦人工作中解脱出来。随着内心不安、又不愿面对,他会越来越与所有的真快乐隔绝。与此同时,习惯会使虚荣、兴奋和戏谑带来的快感变得不那么享受,但却更难放弃了;幸运的是,这就是习惯对于快乐的作用。那时你将发现,什么都能引走他那涣散的注意力。你不再需要去找一本让他喜欢的好书,用来阻止他祷告、工作或睡觉,昨天报纸上的一栏广告就行了。你可以让他在闲聊中浪费时间,不但与他喜欢的人聊喜欢的话题,还与他看不上的人聊厌烦的话题。你可以让他在一段很长的时期无所事事。你可以让他熬到深夜,不是热闹喧哗,而是在一个寒冷的房间里盯着一堆熄灭的柴火。我们希望他避免的所有健康向上的活动,现在都可以被抑制,并且不用给他任何补偿。这样,最后他就可以说:「我现在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一生大部分时间既没有做应该做的事,也没有做喜欢做的事。」我自己的一个病人刚下地狱的时候,就是这么说的。基督徒用「没有祂,就没有什么是强大的 without whom Nothing is strong」(注:引自圣公会公祷词)来形容对头。 其实,「没有什么」本身就非常强大(Nothing is very strong)——强大到可以偷走一个人的最好时光,不是挥霍在甜腻的罪恶中,而是闪烁在沉闷的心思烛光里,晃荡在「不知道是何」和「不知道为何」的事情上,消失在手指的敲击和鞋跟的踢踏下,飘散在他不喜欢的口哨曲调间;或者迷失于漫长昏暗的幻想迷宫,但又缺乏情欲和野心为幻想加添滋味,只不过是偶然兴起的遐想。这个意志薄弱、脑子糊涂的受造物,在无所事事面前根本无力自拔。

  你会认为这些都是一些很小的罪;毫无疑问,就像所有的年轻诱惑者一样,你渴望能够汇报一些惊人的恶行。但请务必记住,唯一重要的是你将病人与对头分离的程度。罪再小都无所谓,只要它们的累积效果能把人从光明推入虚空。如果打牌就可以得到一个人的灵魂,何必动用谋杀呢?实际上,通往地狱最稳妥的道路是平缓的那条——坡度缓和,脚下柔软,没有急转弯,没有里程碑,没有路标。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三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在我看来,你费了很多张纸,只讲了一个非常简单的故事。总而言之,你让病人从指缝中溜走了。情况非常严重,我真的找不出理由来保护你免于承担办事不力的后果。根据你所描述的悔改和他们所谓的「恩典」的更新,你简直就是一败涂地。这相当于第二次归信——而且可能比第一次更加深刻。

  在病人从老磨坊往回走的路上,阻止你攻击他的那个窒息性云团,是一种众所周知的现象,你本该知道才对。它是对头最野蛮的武器,当祂以某种尚不清楚的模式直接临到病人时,就会出现这样的云团。 有些人会永久地被它包围,因此我们根本无法靠近。

  现在说说你捅的那些娄子吧。首先,你允许病人读了一本他自己真正喜欢的书,因为他只是出于喜欢、而不是为了在他的新朋友们面前发表机智的评论。其次,你允许他步行到老磨坊那里喝茶——独自一人散步经过他真正喜欢的乡村。换句话说,你允许他得到了两个积极的快乐。你是不是很无知,连这里面的凶险都看不出来吗?「痛苦」和「快乐」的特点,在于它们无疑都是真实的,所以就会给有所感受的人提供一块检验真实性的试金石。因此,如果你一直试图用浪漫主义的方法来毁掉你的病人——让他成为对想象中的痛苦沉浸于自怜的恰尔德·哈罗尔德(注:《恰尔德·哈罗尔德游记》的主人公,孤傲浪漫,内心孤独苦闷)或维特(注:《少年维特的烦恼》主人公,是伤感主义的代表人物)——你就应该不惜一切代价地保护他免受任何真正的痛苦。因为很简单,五分钟的真正牙疼,就会揭穿无病呻吟的浪漫伤感,你的全盘计划就会立刻泡汤。一直以来,你都试图用世界来毁掉那病人(注:引自约翰壹书2:15-17,让他把虚荣、喧嚣、讽刺和昂贵的乏味当作快乐,你怎么会看不到,真正的快乐是你最不应该让他遇到的事呢?难道你没有预见到,你一直以来辛辛苦苦教他重视的那些赝品,一旦与真货比较,就会被抛在一边吗?难道你不知道,书和散步给他带来的那种快乐,是最危险的吗?难道你不知道,这种快乐会剥去你在他感性上面逐渐形成的硬壳,让他感到回到家中、恢复自我吗?你原打算让他先脱离自己,然后再脱离对头,还在这方面取得了一些进展。 现在倒好,一切功夫都白费了。

  当然,我知道对头也想让人脱离自我,但方式却不一样。你要永远记住,祂真的很喜欢这些小害虫,并且对他们每个人的独特性重视到了荒谬的地步。当祂说要他们失去自我的时候,祂只是说放弃任性的喧嚣。一旦他们那样做了,祂就真的把所有的个性都还给了他们,并且夸口——我担心那是真的——当他们完全属于祂之后,他们将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像他们自己。因此,虽然祂很高兴看到他们把自己那无辜的意志全部献给祂为祭,但却讨厌看到他们为了任何其他原因偏离自己的本性;而我们却应该一直鼓励他们如此。每个人最深的喜好和冲动,是对头当初给这个人的原料和起点。因此,让他远离那些,总是有好处的;哪怕是在无关紧要的事情上,也要用世界、习俗或者时尚的标准,来代替人类自己真正的好恶。我自己就把这点做得很到位。我立下一条规矩,一定要从我的病人身上根除只要不是罪的任何强烈个人品味,包括打板球、集邮或者喝可可这样微不足道的爱好。我承认,这些事情本身不含任何美德;但对这些事情的那种天真、谦逊和忘我的感觉,却让我疑虑重重。一个人如果能够真实地、不计得失地喜欢世上的任何一件事,只是为了那事本身,而不在乎别人怎么看,那么这个事实本身,就可以对抗我们的一些最微妙的攻击模式了。你应该千方百计地让病人放弃他真正喜欢的人、食物或书籍,转而选择那些「最优秀」的人、「正确的」食物、「重要的」书。我就知道有一个人类,他抵御了社交抱负的强烈诱惑,原因是他更强烈地爱好牛肚和洋葱。

  我们仍然需要斟酌怎样才能挽回这场灾难。最重要的是阻止他采取任何行动。只要不把它转化为行动,他对这次新的悔改怎么想都没有关系。就让小畜生在思想里打滚吧。如果他喜欢写作,那就让他写一篇关于悔改的见证好了;这往往是清除对头在人类灵魂中播下的种子的绝妙方法。他做什么都行,只要不行动。只要把敬虔排除在他的意志之外,想象和感情中再多的敬虔也不会伤到我们。正如一个人类说过的,重复可以增强主动的习惯,却会削弱被动的习惯。越是经常感动而不行动,就越是难以付诸行动;长此以往,连他的感动也会越来越麻木。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四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在你上次对病人的描述中,最让我担心的一点。就是他没有像初信的时候那样信誓旦旦地立志。在我收集到的情报里,不再有永远持守美德的大方承诺;甚至不再指望一生都有「恩典」相随,只是盼望每天每时都能有一点儿力量去应对当天当时的试探。这真是糟透了。

  我看目前只有一件事能做。你的病人已经变得谦卑了;你提醒他注意这个事实了吗?一旦人意识到自己所拥有的任何美德,那些美德对我们来说就不那么可怕了,这招对于谦卑尤其管用。在他真的很虚心的那一刻,你要一把抓住他,把令人欣慰的想法偷偷塞进他的脑子里:「天哪!我这么谦卑」,几乎立刻,骄傲——对自己谦卑的骄傲——就会出现。如果他意识到了这种危险,并且努力抑制这种新型的骄傲,就让他为自己的努力感到骄傲——依此类推。只要你高兴,可以把高帽越戴越高。但是,这招不能用得太久,因为你可能会唤醒他的幽默感和分寸感;那样一来,他就只会吧你嘲笑一番,然后上床睡觉。

  但是,还有其他有益的方法,可以让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谦卑的美德上。我们的对头想借着这种美德和其他的美德,把人的注意力从自我转移到祂和周围的邻居身上。从长远来看,所有的舍己和自谦都是为了这个目标设计的;除非它们达到这个目标,否则对我们就几乎无害;如果它们能使这个人关在自己里面,甚至还可能对我们有好处。最重要的是,如果贬低自我可以被引导为贬低别人的起点,那也可以成为忧郁、刻薄和冷酷的起点。

  所以,你必须向病人隐瞒谦卑的真正目标。让他不是把它看成忘记自我,而是把它当作对自己的才能和性格的某种评价,也就是较低的评价。根据我收集到的情报,他确实有些才能。要在他的脑海中固化一种观念,以为谦卑就是努力相信那些才能并不像自己所认为的那么有价值。当然,它们确实不如他所认为的那么有价值,但这并非重点。重点是让他重视一种评价,不是因为这评价符合事实,而是因为符合某种品格;这样,就可以把不诚实和装假的元素,掺进原本可能变成美德的品格里面。通过这种方法,我们已经使成千上万的人类认为,谦卑意味着漂亮的女人竭力相信自己是丑陋的,聪明的男人努力相信自己是个傻瓜。由于他们试图相信的东西有时明显不合理,所以根本无法成功地相信;于是,我们就有机会让他们的心思没完没了地围着自我打转,努力地完成不可能完成的任务。要预测对头的策略,我们就要推敲祂的目标。对头想把这人带进这样一种心态:他有能力设计出世界上最好的大教堂,并且知道它是最好的;但若由别人做成了这事,他也会照样为此高兴,而且高兴程度不会比他亲自做成来得更多、或者更少。最终,对头希望他摆脱一切利己的偏见,以至可以像为别人的才能一样,坦率而感激地为自己的才能欣喜——就像为日出、大象或瀑布而欣喜一样。从长远来看,祂希望每个人都能把所有的受造物、包括自己,看作荣耀和卓越的事物。祂要尽快铲除他们那种动物性的自恋;但我担心,祂的长期政策是让他们恢复一种新的自爱——一种对所有的人、包括他们自己的仁爱和感谢。当他们真正学会爱人如己的时候,就会被允许爱己如人。因为我们永远不能忘记,我们的对头最令人厌恶和莫名其妙的特征是什么;祂真的很喜欢祂所创造的无毛两足动物,总是用祂的右手把祂左手拿走的东西还给他们。

  因此,祂的全部努力,就是要使这个人的心思完全脱离他自身的价值。祂宁愿这个人承认自己是个伟大的建筑师、或者伟大的诗人,然后忘记它,而不是耗费大量的时间和痛苦,努力地认为自己很糟糕。因此,你向病人灌输虚荣或假谦虚的努力,一定会受到对头那边的抵制。对方将会明显地提醒病人,他根本没被要求贬低自己,因为即使不知道自己在名人堂(the temple of Fame)中的确切位置,他也可以竭尽全力地把自己的才能改善到最好。你必须不惜一切代价地把这种提醒从病人的意识中排除。对头还会试图在病人的脑海中真实地呈现一种教义,这教义他们都承认,但却发现很难真实体会——这教义就是:他们并没有创造自己,他们的才能是被赋予的;所以夸口自己的才能,就和夸口自己头发的颜色一样无聊。对头一贯的目标,就是用各种方法使病人不再计较这些问题,而你的目标,就是让他专注于这些问题。即使是他的罪,对头也不想让他太忧心忡忡:一旦他们悔改了,这人越早把注意力转向外面,就会越让对头高兴。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五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当然,我已经注意到,人类在他们的欧洲战争中渐渐麻木下来——他们天真地称之为「战争」!对于病人的焦虑也出现相应的麻木,我并不感到惊讶。我们是要鼓励这样,还是让他继续忧虑呢?磨人的恐惧和愚蠢的自信,都是可取的心态。我们如何在两者之间选择,引出了一些重要的问题。

  人类生活在时间里,但我们的对头却命定他们进入永恒。因此,我相信,祂希望他们主要关注两件事,一是永恒本身,二是他们称之为「现在」的那个时间点。 因为「现在」是时间触及永恒的点。 在现在这一刻,也仅仅在现在这一刻,人类的体验有点类似于我们的对头对于整个真实的体验;唯有这一刻,才能为他们提供自由和现实。因此,祂会让他们持续关注永恒,这意味着关注祂;或者关注「现在」——也就是说,或者默想他们与祂自己的永恒结合或永恒分离,或者顺从良心现在的声音,背负现在的十字架,接受现在的恩典,感谢现在的快乐。

  我们的任务就是让他们离开永恒、远离「现在」。考虑到这一点,我们有时会引诱一个人,比如一个寡妇或一个学者,生活在「过去」。 但这种做法价值有限,因为他们对过去有一些真正的了解,而且它具有确定性的本质,在某种程度上类似于永恒。让他们生活在「未来」,效果则要好得多。生物的必然性,已经把他们所有的热情都指向那个方向,因此,对于「未来」的憧憬可以点燃希望和恐惧。此外,未来对于他们是未知数,所以在让他们憧憬未来的过程中,我们可以使他们的思想脱离现实、不着边际。总之,在所有的事物中,最不像永恒的就是「未来」了。它是时间中最捉摸不定的部分——因为过去「过去」已被冻结,不再流动,而「现在」则被永恒之光照亮。因此,我们始终鼓励类似创造进化论(Creative Evolution)、科学人文主义(Scientific Humanism)或共产主义(Communism)这样的思想体系,它们可以把人们对于「未来」的感情固定在时间的核心上。因此,几乎所有的恶习都扎根植于未来。感恩回顾过去,爱心着眼现在,恐惧、贪婪、情欲和野心则展望未来。不要以为情欲是个例外。「现在」的快感一来到,这个罪就已经完成了。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只对罪感兴趣,快感只是我们让感到遗憾的环节;如果可以排除快感而不失去罪,我们早就这么干了。这是对头添上去的部分,所以只能在「现在」体验。罪则是我们的功劳,它眺望着未来。

  可以肯定的是,对头也希望人们思想「未来」——为了能在今天计划那些明天可能成为他们责任的公义或仁爱之举,但只需要想那么多。计划明天的工作,是今天的责任;虽然它的材料是从未来借来的,但责任却属于「现在」,正如所有的责任一样。这不是在钻牛角尖。祂不希望人们把他们的心交给未来,把他们的财宝放在那里(注:引自马太福音6:21;我们却希望如此。祂的理想是这样一个人,为了后代的利益工作了一整天之后(如果那是他的职业的话),把问题抛到脑后,把忧虑交托上天,然后立刻恢复到当下这一刻所需要的忍耐或感恩里去。但我们却想要一个被「未来」压得喘不过气的人——被即将临到地上的天堂或地狱的幻象所困扰——准备好在当下违背对头的命令,因为我们让他以为只要这样做,就可以进入天国或免下地狱——他的信心取决于他无法活着看到的某些计划的成功或失败。我们希望这整个族类永远在追求彩虹的尽头,现在却永远不诚实、不善良、不快乐,总是把「现在」提供给他们的每一份真正的礼物,都当作燃料堆放在未来的祭坛上。

  因此,一般来说,在其他条件相同的情况下,最好让你的病人对这场战争充满焦虑或希望——至于哪一种并不重要——而不是让他活在当下。但是,「活在当下」这个短语是模棱两可的。它可以描述一个过程,对「未来」的专注其实不亚于焦虑本身。你的病人可能对于未来一无挂虑,不是因为专注于现在,而是因为他已经说服自己「未来」会是令人愉快的。如果那是让他平静的真正原因,他的平静就会对我们有利,因为它只会在虚假的希望破灭之前,帮他把失望越堆越高,把不耐烦也越积越多。如果情况相反,他知道那些可怕的事情可能会发生在自己身上,于是开始祷告祈求美德,以便面对那些事情,同时让自己心系「现在」,因为只有在那里、也只有在那里,才是所有责任、所有恩典、所有知识和所有快乐的居所。那么这种心态就极不可取,应当立刻予以攻击。在这里,我们的语言学部门已经做了很好的工作;你可以在他身上试试「自满 complacency」这个词。话又说回来,很有可能使他「活在当下」的不是这些原因,只不过是因为他身体健康、工作愉快,所以那么这种现象纯属自然。尽管如此,如果我是你,还是会去破坏它。因为没有一种自然现象是真正对我们有利的。而且不管怎么说,这个受造物为什么应该快乐呢?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六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你的上封信无意中提到,病人在皈依之后持续参加一间教会,并且只去了一间教会,虽然他对此并不完全满意。我可以问一下,你是干什么吃的吗?为什么我没有收到关于他忠于牧区教会(parish church)原因的报告?难道你没有意识到,除非他觉得去哪个教会都无所谓,否则这将是一件非常糟糕的事吗?你应该知道,如果无法治愈一个人上教会的毛病,退而求其次的最好办法,就是打发他在附近四处寻找「适合」他的教会,直到他成为一个教会的品尝师或鉴赏家。

  原因很明显。 首先,牧区组织(parochial organisation)应该永远受到攻击,因为它是按照地域、而不是喜好的联合体,它把不同阶层、不同性格的人聚集在一起,形成了对头所渴望的那种联合体。相反,会众原则(congregational principle)可以把教会变为一种俱乐部,如果一切顺利,最后成为一个圈子或者派系。其次,寻找一个「合适」的教会,可以使这个人成为一个批评家,而不是对头希望他去做的小学生。祂希望教会里的信徒有一种态度,从拒绝虚假或无益之事的意义上说,确实可能是批判性的;但从不批评论断的意义上说,却完全是非批判性的——也就是说,不要浪费时间去思想自己在拒绝什么,而是不加批评地敞开心扉,谦卑地接受正在进行的滋养。你看看,祂多么卑鄙、多么不属灵、多么粗俗不可救药!这种态度,特别在讲道的时候,会创造出一种能使人类的灵魂可以真正听进那些陈词滥调的环境,这对我们的通盘策略危害最大。如果病人以这种心态去接受,几乎任何讲道、任何书籍,对我们都是危险万分的。所以,祈祷自己赶快振作起来,尽快打发这个傻瓜到附近的各个教会逛一圈。到目前为止,你的记录并没有让我们很满意。

  我在办公室里查了一下离他最近的两个教会。两个教会里都有我们的领地。在第一块领地里,牧师长期致力于往信仰里掺水,好让据说会怀疑和顽固的会众更加容易接受;结果,现在他是用他的不信、而不是信,让听众震惊。他已经毁掉了一个灵魂的大部分基督教信仰,他主持的崇拜也让我们拍案叫绝。为了使信徒免受任何「困难」,他放弃了经课(注:指圣公会使用的经文集lectionary,供聚会时宣读,所选经文系统全面地覆盖了大部分圣经教义和指定的诗篇,现在正在不知不觉地在他最喜欢的15篇诗篇和20个讲题的小跑步机上无休止地循环往复。因此,他和他的群羊不会再从圣经学到任何他们不熟悉的真理,我们可以不必担心这种危险。但是,也许你的病人现在还没有傻到会去这个教会的地步——或许以后可能呢?

  在另一个教会,我们有斯派克神父。人类常常捉摸不透他那些观点的范围——为什么有一天他几乎是个共产主义者,第二天却接近于某种神权法西斯主义(theocratic Fascism)——有一天是一个经院哲学家,第二天已经准备否认人类的全部理性——有一天沉浸在政治里,第二天却宣布世上的万国都同样「处于审判之下」。当然,我们清楚其中的连接环节,那就是仇恨。这个人无法让自己宣讲任何不是为了让他的父母和他们的朋友们震惊、难过、困惑或丢脸的东西。凡是能使那些人接受的讲道,对他来说都是平淡无奇、索然无味。他身上也有一种很有希望的不诚实倾向。我们正在训练他说「今天教会的讲道是……」,而真正的意思是「我几乎可以肯定我最近在读马里顿或那类人的书」(注:Jacques Maritain,法国天主教哲学家,新托马斯主义的代表人物。但我必须警告你,他有一个致命的缺陷:他真的相信对头。这一点可能会让我们功败垂成。

  但是,这两个教会都有一个共同的优点——他们都是搞派系的教会。 我想我以前警告过你,如果不能阻止你的病人远离教会,至少应该让他狂热地依附于其中的某个派系。我说的派系与真正的教义问题无关,关于那些,他越不冷不热越好。何况,我们主要不是倚靠教义来制造仇恨。真正的乐趣是在那些把擘饼聚会说成「弥撒」和说成「圣餐」的人之间制造仇恨(注:指圣公会的高派和低派),而任何一方都无法说出他们之间的教义区别——比如,用任何可以维持五分钟的形式,陈述一下胡克(注:Hooker Richard,宗教改革期间英格兰教会神学家和托马斯·阿奎那注:St. Thomas Aquinas,中世纪天主教神学家的区别。所有无关痛痒的枝微末节,诸如蜡烛、服装等等,都是可以让我们大显身手的地方。我们已经从人们的脑海中完全消除了传播瘟疫的保罗过去关于食物和其他非原则事项的教导注:引自哥林多前书8:1-13——也就是没有顾忌的人应该让着点有顾忌的人。你也许会以为,他们不可能不知道怎么去应用。你也许会以为,「低派」的牧师会让自己屈膝画十字,免得他的「高派」弟兄陷入良心不安,而「高派」则会有所节制,免得他的「低派」弟兄误入偶像崇拜。若不是我们夜以继日的工作,它本来是会这样的。若没有那些努力,英格兰教会内部的各种礼仪,早就成为滋生仁爱和谦卑的积极温床啦!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七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你在上一封信中提到用贪食这招捕获灵魂时,口气非常轻蔑,这只能说明你的无知。我们在过去一百年的伟大成就之一,就是在这个问题上麻痹了人类的良心;所以到目前为止,你在整个欧洲几乎找不到一篇关于它的讲道,也找不到一个为它感到不安的良心。之所以这样卓有成效,很大程度是因为我们把所有的努力都集中于讲究精致,而不是暴饮暴食。正如我从档案中查到的,而你可能也从蛊掳伯(Glubose)那里听到的,你病人的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我希望,她总有一天会震惊地知道,她的一生都被这种感官欲望所奴役,而她却被完全蒙在鼓里,因为所涉及的食物数量很少。但是,如果我们可以利用人类的肚腹和味觉制造怨言、急躁、无情和自我中心,那么数量又有什么关系呢?蛊掳伯已经把这位老太太妥妥地玩弄于股掌之间。对于招待她的女主人和佣人来说,她已经成了一个恐惧。别人给她端上食物之后,她总是转过脸去,带着娴静的小叹息和微笑说:「哦,拜托,拜托……我想要的只是一杯茶,淡一点,但不要太淡,还有非常非常小的,但是真的很脆的一片烤面包。」你明白了吗?因为她想要的比摆在她面前的更小、更便宜,所以她从来不认为她坚持得到她想要的是贪食,无论这对别人来说有多麻烦。在放纵口腹之欲的那一刻,她却相信自己正在操练节制。在一家繁忙的餐厅里,她对着某位疲倦不堪的女服务员摆在她面前的盘子发出一声小小的尖叫,然后说,「哦,太多了!把它端回去,我只需要大约四分之一。」如果有人不同意,她会说这样做是为了避免浪费;实际上,她这样做的原因,是我们用来辖制她的那种特殊精致度,由于看到比她碰巧想要更多的食物而受到了冒犯。

  长年以来,蛊掳伯在这位老太太身上默默耕耘、不着痕迹,已经体现出了可贵的价值,她的肚腹已经主宰了她的整个生活。这位妇人处于一种所谓「我只是想要」的心态。她只是想要一杯泡得恰到好处的茶,或是一个煮得恰到好处的鸡蛋,或是一片烤得恰到好处的面包。但她从来没有发现一个佣人或一个朋友能把这些简单的事情做得「恰到好处」——因为在她的「恰到好处」里,隐藏着一种永远无法满足的需求,要求得到她想象自己记得的过去那种精确的、几乎不可能的味觉快乐;她把那种过去描述为「你可以找到好佣人的日子」,但据我们所知,那只是她的感官更容易被满足的日子,因为那时她有其他的快乐使她更少倚赖餐桌。与此同时,日积月累的失望产生了与日俱增的坏脾气:厨师辞职、友谊冷却。如果对头让她稍微怀疑自己过分热衷饮食了,蛊掳伯就向她暗示,其实她并不介意自己吃什么,只是「想让她儿子吃点好东西」,从而打消那丝怀疑。当然,多年以来,她的贪食其实一直是她儿子在家里感到不自在的主要原因之一。

  现在,有其母必有其子。你在其他方面努力工作,固然很对,但也不能忽视在贪食方面小小的、安静的渗透。作为一个男性,他不太可能被「我只是想要」的圈套抓住。把男人变成贪食者的最好办法,是借助他的虚荣心。应该让他们认为自己对饮食很有见地,因为找到城里唯一一家把牛排真正做得「恰到好处」的餐馆而沾沾自喜。一开始是虚荣心,然后可以逐渐变成习惯。但是,不管采取什么手段,最重要的是让他进入一种状态,在这种状态下,他若拒绝任何一种放纵——无论是香槟还是茶、香煎龙利鱼还是香烟——都会「要了他的命」。因为到了那个时候,他的仁爱、公义和顺服就会全部听你摆布。

  仅仅是暴饮暴食,价值远远不如讲究精致。它的主要用途,是作为一种预备攻击节制的炮火。在节制方面,也要像其他方面一样,让你的病人处于虚假的属灵状态。永远也不要让他注意到生理因素。让他一直想不通,到底是哪种骄傲或者小信,把他交在了你的手里。其实,只需要简单地问问自己过去二十四小时的吃喝,他就会知道你的炮弹是从哪里运来的,然后只要稍有戒心,就会危及你的运输线路。如果他非要朝节制的生理因素方面去想,就把我们已经让英国人相信的大谎灌输给他:过度的体育锻炼和随之而来的疲劳,特别有利于克制情欲。你很可能会问,面对水手和士兵臭名昭著的好色,他们怎么还能相信这种说法呢?但是,我们已经使用学校的校长们来宣传那些真正关心节制的男人的故事,以此作为各种体育比赛的借口,然后推荐把体育比赛作为节制的辅助手段。但是整个操作过程过于复杂,无法用三言两语在信尾讲清楚。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八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即使是赛掳葛当家,你也一定在学院里学过性诱惑的常规技巧。虽然这是培训的必修课,但对于我们灵来说,这整个课程都相当乏味,所以我就略过不谈了。不过,在性诱惑所涉及的更大的课题上,我认为你还有很多东西要学。

  对头对人类的要求,采取了一种两难的形式;要么彻底禁欲,要么绝对一夫一妻。自从我们的父第一次取得伟大的胜利以来(注:引自创世记3:1-7,我们就让他们很难做到前者。至于后者,在过去的几个世纪里,我们一直在关闭这条逃避诱惑的出路,并且通过诗人和小说家们做到了这一点。我们通过他们让人类相信,一种奇怪的、通常是昙花一现的、被他们称为「恋爱」的体验,才是唯一值得尊重的婚姻基础。婚姻能够、也应该使这种兴奋的激情永久持续,如果做不到,这种婚姻就不再具有约束力了。这种观念是我们对一个来自对头的信念的戏仿(注:parody,又称谐仿或谐拟,指在自己的作品中借用其他作品,借以调侃、嘲讽或游戏)

  地狱的整个哲学,都建立在一个公理之上:一件事不是另一件事,尤其是一个本体(self)不是另一个本体。我的益处归我,你的益处归你。一个本体得到的,就是另一个本体失去的。即使是一个无生命的物体,也要通过把其他物体排除在它所占据的空间之外,才能成为它自己;如果它要扩张,就得推开或者吸收其他的物体。一个本体也是如此。对于野兽来说,吸收的形式是吞吃;对我们而言,吸收意味着弱者的意志和自由被强者吞没。「存在 To be」的意思就是「在竞争中存在 to be in competition」。

  现在,对头的哲学无非就是不断试图回避这个显而易见的真理。祂的目标是制造一个矛盾体。万物多种多样,却又要莫名奇妙地归于一。一个本体的益处,是自己成为另一个本体的益处。祂把这种不可能性称之为「爱」,我们可以在祂所做的一切,甚至祂所是、或者声称所是的一切之中,都嗅到这枚同样单调的万灵丹药。因此,连祂自己也不满足于成为一个纯粹算术意义上的一。祂声称自己是三注:指神有三个位格,同时也是一注:指神是独一的,以便使这种关于「爱」的无稽之谈可以在祂自己的本性里找到立足点。在天平的另一端,祂在物质中引入了有机体这个淫秽的发明,有机体的各个部分互相竞争的自然命运被扭曲了,被迫进行互相合作。

  从祂对性的使用来看,祂将性作为人类繁殖方式的真正动机非常明显。从我们的角度看,性可能是非常无辜的。它本来可以只是强者掠夺弱者的另一种模式——事实上,在蜘蛛中,新娘就是通过吃掉新郎来完成她的婚礼。但在人类中,对头却多此一举地将双方之间的感情与性欲扯到了一起。祂还让后代依赖父母,让父母有抚养后代的冲动——从而产生了像有机体一样的家庭,而且更糟;因为虽然每个成员更加独特,但也以更加自觉和尽责的方式联合起来。这整个事情,实际上只是又一种把「爱」扯进来的装置。

  现在笑话来了。对头将一对夫妻描述为「一体」。祂没有说「一对幸福的夫妻」,或者「一对因为相爱而结婚的夫妻」,但你可以让人类忽略这一点。你也可以让他们忘记,他们称之为保罗的那个人,并没有把它局限在已婚夫妇身上;对他来说,单单同房就构成了「一体」的实际(注:引自哥林多前书6:15-17。这样,你可以让人类把对发生性关系的直白描述当作「恋爱」的华丽讴歌。事实是,只要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躺在一起,不管他们喜不喜欢,他们之间都会建立一种超验关系(注:transcendental relation,指超出人类的知识、经验和理性范围的关系),这种关系必须永远享受,或者永远忍受。这种超验关系本来是用来产生情感和家庭的,人若顺服地进入,结果往往就是如此。但你可以让人类从这个真命题出发,推断出错误的结论,认为他们称为「恋爱」的那种感情、恐惧和欲望的混合体,才是唯一能让婚姻幸福或者神圣的事情。要制造这种误解并不困难,因为在西欧,「恋爱」经常发生在顺服对头设计的,出于忠诚、繁衍和良善意愿的婚姻之前;就像宗教情感经常、但并非总是伴随着皈依一样。换句话说,对头应许爱情是婚姻的结果,我们却应该鼓励人类把爱情的浓妆扭曲版当作婚姻的基础。这样会有两个好处。首先,可以使那些没有单身恩赐的人因为自己还没有「坠入爱河」的感觉,就不敢进入婚姻;而且多亏了我们,在他们看来,任何其他的结婚动机似乎都是低俗可耻的。是的,他们就是那么想的。他们认为,忠于为了相互扶持、持守贞洁、传承生命而缔结的伴侣关系,是一种低于情感风暴的东西。别忘了让你的病人觉得婚姻介绍所是一种冒犯。其次,任何一种性迷恋,只要有结婚的意向,都会被当作「爱」,认为这种「爱」可以赦免一切罪孽,使男人不必承担迎娶异教徒、傻瓜或荡妇的一切恶果。还有更多的好处,下封信再叙吧。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十九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一直在努力思考你上一封信中的问题。 如果,正如我已经清楚阐明的那样,所有的本体本质上都在竞争,所以对头标榜的「爱」是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那么我为什么又再三警告祂真的爱人类害虫,并且真的渴望他们得到自由和永生呢?我希望,我亲爱的孩子,你没有把我的信给其他鬼魔看。 当然,这并不重要。因为任何鬼魔都看得出来,我陷入这个显而易见的异端说法,纯属一时疏忽。顺便说一句,我希望你也理解,那些表面上对赛掳葛不恭维的话,纯粹是开玩笑。我对他实在怀有最崇高的敬意。当然,我所说的一些不在上级面前维护你的话,并不是认真的。你完全可以相信,我会照顾好你的利益,但一定要把所有的信件都锁好。

  事实上,我只是因为粗心大意,才说对头真的爱人类。那当然是不可能的。祂是一个存在,他们与祂不同。他们的益处不可能是祂的。祂所有关于爱的说法,一定是为了掩饰别的东西——祂创造他们,因为他们招来那么多麻烦,背后一定藏有某种真正的动机。正因为我们无法查明真实动机,大家才会容易偏题,说起来好像祂真的拥有这种不可能存在的爱一样。祂打算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呢?那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我认为告诉你也没有害处——这个问题恰恰是我们的父和对头翻脸的一个主要原因。早在创造人类的计划还在讨论阶段的时候,对头就毫不客气地承认,祂预见到将会有十字架那一出戏;很自然地,我们的父就寻求对话、要求解释。对头没有给出任何答复,只是编了一个关于无私之爱的故事,从那时起,祂就到处散布这个「公鸡和公牛 cock-and-bull story」式的可笑故事。我们的父当然没法接受这种说法。牠恳请对头直接把牌摊在台面上,并给足了一切机会。牠承认牠真的很想知道这个秘密。对头回答说:「我衷心希望你能明白」。我猜想,正是对话落到这步田地的时候,我们的父对如此无端的不信任感到恼火,所以就忽然从对头面前拂袖而去,用无限远的距离把自己与对头隔开,从而引发了对头那个可笑的故事,说牠被强行扔出了天堂(注:引自以赛亚书14:12-17以西结书28:11-19。打那以后,我们就明白过来,为什么我们的压迫者会如此隐秘,因为祂的宝座靠的就是这个秘密。祂那个小团伙的成员经常承认,如果我们能够理解祂所说的爱是什么意思,这场战争就会结束,我们就会重新进入天堂。但是,难就难在这里。我们知道祂没有办法真正去爱:谁也做不到,根本说不通。要是我们能查出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就好了!一个又一个的假设都被尝试过了,但我们还是摸不着头绪。然而,我们绝不气馁:越来越复杂的理论,越来越丰富的数据收集,对取得进展的研究人员的越来越丰厚的奖励,对失败的研究人员越来越严厉的惩罚——精益求精、再接再厉,直到时间的尽头,绝不可能会不成功的。

  你抱怨我在上一封信里没有讲清楚,人类陷入恋爱的状态,对我们到底是好事还是坏事。说真的,温吾德,这是我们希望他们去问的问题! 让他们去讨论「爱情」、爱国主义、独身主义、祭坛上的蜡烛、禁酒主义、教育这类事情是「好」还是「坏」吧。 你难道看不出根本就没有答案吗? 重要的是特定的心态,在特定的情况下,能否让特定的病人在特定的时刻更加接近对头,还是更加接近我们,其他的问题根本无所谓。 所以,让病人去决定「爱情」到底是「好」还是「坏」,对我们才是一件好事。如果他傲慢自负、轻视肉体,只是因为洁癖,但却误以为纯洁——并且喜欢对同辈认同的事情嗤之以鼻——那么无论如何也要让他决定唾弃爱情。要向他灌输一种自负的禁欲主义,然后,当你把他的性欲和人性分开以后,就用某种更加兽性和讽刺的形式压住他。另一方面,如果他是一个感情充沛、容易受骗的人,那就给他灌输老派的三流诗人和五流小说家的作品,直到令他相信「爱情」是不可抗拒的,某种程度上本身就是值得讴歌的。我承认,这种信念在制造一夜情方面并没有多大帮助;但它是一个无与伦比的秘方,可以制造长期的、「高贵的」、浪漫的、悲剧性的通奸,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将以谋杀和自杀收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它还可以用来引导病人进入一段有用的婚姻。因为婚姻虽然是仇敌的发明,但也可以派上用场。你的病人周围一定有几位年轻女性,只要你能说服他与其中一位结婚,她们就会使他的基督徒生活变得非常困难。请在下封信给我一份这方面的报告。 同时,在你自己的头脑中一定要非常清楚,这种坠入爱河的状态本身并不一定对我们或对方有利。这只是一个我们和对头都试图利用的机会。就像激起人类兴奋的大多数其他事物一样,健康与疾病、衰老与青春、战争与和平,从属灵生命的角度来看,主要只是原材料而已。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很不高兴地注意到,对头暂时强行终止了你对病人贞操的直接攻击。你应该知道,祂总是在最后关头出手,你本该在那之前见好就收。这下可好,你的病人现在已经发现了这个危险的真相:这些攻击不会永远持续。无知的人类本来以为,除了举手投降之外,根本没有摆脱我们的希望,但现在,你再也不能使用这个最好的武器了。我猜想,你试过说服他相信,守身如玉有害健康,对吗?

  我还没有收到你关于病人周围年轻女性的报告。这个报告我马上就要,因为如果我们不能利用他的性欲使他犯奸淫,那就必须设法用它促成一桩对我们有利的婚姻。 同时,如果「坠入爱河」是我们能够做到的最好结果,那我就得给你一些提示,让你知道应该鼓励他和哪一种类型的女人——我指的是身体类型——坠入爱河。

  当然,这个问题是由那些比你我更深的地狱深处的鬼魔们快速有效地决定的。这些伟大的大师们的任务,是在每个时代制造一种对于性「品味」的全面误导。他们通过决定时尚类型的流行艺术家、时装设计师、女演员和广告商小圈子做到了这一点,目标是引导男女远离那些最有可能缔结灵性有益、幸福美满和多子多孙的婚姻的异性。因此,许多世纪以来,我们已经凌驾于自然之上,致使几乎所有的女性都讨厌男性的某些第二性征,比如胡须——在这方面,有一些好处是你意想不到的。至于男性的品味,我们已经做过许多种改变。在某个时代,我们把它导向具有雕像一般贵族气质的美女,把男人的虚荣心与他们的欲望混合在一起,鼓励这个种族通过那些最傲慢和最败家的女人来繁衍。而在另一个时代,我们挑选了一种女性化被过度夸大的类型,她们娇弱无力、随时会晕倒,这样一来,与之相伴的愚蠢、懦弱、虚伪和小心眼就变成了抢手货。目前,我们正反其道而行之,华尔兹已被爵士乐取代,所以我们教导男人喜欢那些体形和男孩几乎没什么区别的女人。由于这种美丽比大多数的美更加短暂,我们就顺势加剧了女性对于衰老长年挥之下去的恐惧,取得了许多绝妙的成果,使她更不愿意、更没能力生孩子。这还不是全部。我们已经周密策划,使社会尺度大大放宽,允许那种虚有其表的裸体——不是真正的裸体——在艺术、舞台上或海滩上尽情展览。当然,这些都是假的;流行艺术中的形象是失真的;身穿泳衣或紧身衣的真人其实都需要勒紧或垫高,以便使她们看起来比自然发育的成熟女性更加结实、更加苗条和更加男孩气。与此同时,现代人却被教导相信,这才是「率真」、「健康」和回归自然。结果,我们越来越把男人的欲望引向某种根本不存在的东西——使眼睛在性欲中的角色越来越重要,同时也使它的要求越来越不可能得到满足。接下来的事情,你就可以轻松预测了!

  这就是当前的总体策略。 但在这个大框架里,你将发现在引导病人的愿望方面,仍有两种可供选择的方向。如果你仔细观察过男人的内心,就会发现他至少被两个想象中的女人缠绕——一个是地上版的维纳斯,一个是地狱版的维纳斯,他的愿望性质也因对象而异。 第一种类型会使他的愿望自然而然地顺从对头——那种女人很容易搅和上仁爱,容易顺服婚姻,全身都披戴着我们所憎恶的尊贵和自然的金色光环。而另外一种类型,则会使他像野兽一般渴望满足兽欲。这种类型最适合让他彻底远离婚姻,即使结了婚,他也会倾向把她当作一个奴隶、偶像或者帮凶。对头称为邪恶的那种东西,也有可能渗入他对第一种类型的爱情中去,但却只是偶然;那人也可能会希望她不是别人的妻子,而且为自己不能合法地爱她而难过。但在第二种类型那里,他所想要的就是感觉邪恶;他所追求的正是那种「辛辣」的味道。在脸上,他所喜欢的是肉眼可见的兽性、忧郁、狡诈或残酷。在身体上,有一种与他通常所说的「美丽」完全不同的东西,他甚至可以在神志清醒的时候形容为丑陋,但是通过我们的艺术加工,却可以拨动他隐秘痴迷的原始神经。

  毫无疑问,地狱维纳斯的真正用途是作为妓女或情妇。但是,如果你的病人是个基督徒,如果他已经被我们良好地调教,相信那种不可抗拒和开脱一切的「爱情」,往往就会被引诱去娶她。这事非常值得一做。那时,你虽然会在淫乱和自闭的恶习方面败下阵来,但还有其他更为间接的手段可以利用男人的性欲毁掉他。而且,顺便说一句,它们不但有效,而且非常可喜;所产生的不幸福经久耐用,简直无懈可击。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一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是的。一段性诱惑的时间,也是侧面攻击病人暴躁脾气的绝佳时机。如果他认为坏脾气并不重要,甚至可以升级为主攻方向。不过,就像其他方面一样,开始道德攻击之前,必须先用扰乱理智来预备道路。

  人们不是因为运气不好而生气,而是因为把运气不好当作伤害才生气。受伤的感觉取决于合法要求被拒绝的感觉。因此,你诱导病人认为在生活中理所当然的要求越多,他就越容易感到受伤,脾气也会变得更坏。现在你会注意到,没有什么比发现一段他本以为可以自己支配的时间被意外地夺走,更容易让他大发雷霆了。当他期待一个安静的夜晚时,出现了一个不速之客,当他期待与朋友谈天说地时,出现了朋友的健谈妻子,这些都会让他失去控制。现在,他还没有无情或懒惰到一个地步,连这些礼节性的小要求都受不了。因此,这些之所以会惹怒他,是因为他认为他的时间属于他自己,并且觉得它被偷走了。因此,你必须在他的脑海中热心地保护「我的时间属于我」这个古怪的假设。要让他在每一天开始的时候,都感觉自己是二十四小时的合法主人。要让他觉得在这笔财产中,被迫转让绐雇主的那部分,是一项沉重的税赋,而他允许转给宗教义务的那一部分,则是一种慷慨的捐赠。要让他认为,从某种神秘的意义上说,这些用掉的时间本来是他自己与生俱来的权利,绝不允许让他对此丝毫怀疑。

  在这里,你有一个微妙的任务。你希望他继续做出的假设是如此荒谬,以至于一旦受到质疑,连我们都找不到半点辩护的理由。这人既不能创造、也不能挽留片刻时间;这些纯粹都是白白的礼物;他若是把时间看成是自己的,还不如把太阳和月亮当作私有财产呢。何况从理论上说,他还委身于全心事奉对头;如果对头以肉身的形式出现在他面前,并要求为祂提供哪怕一天的全心事奉,他也不应该拒绝。如果那天的任务只是要他去听一个蠢女人唠叨,他会感到很欣慰。如果那天有半个小时对头对他说:「现在你可以自娱自乐了」,他会如释重负到几乎怅然的地步。现在,如果他对自己先前的假设稍作思考,就是再蠢也会意识到,自己其实每天都处于这种轻松的状态。因此,当我说要让他一直相信那个假设时,意思绝不是要你替他寻找辩护的理由。根本就没有理由。你的任务纯粹是消极的。不要让他的思绪靠近它,要把它用黑暗包裹起来,使「我的时间属于我」的感觉静静地蛰伏在那片黑暗的中心,从未经过审视、但却发挥作用。

  一般来说,拥有感总是值得鼓励的。人类总是宣称各种拥有权,这在天堂和地狱听起来同样可笑,但我们必须让他们一直这样宣称下去。现代人之所以抵触贞节观,很大程度上来自人们「拥有」自己身体的信念——那笔巨大而危险的财富,虽然搏动着创造诸世界的能量,但他们还没同意,就发现自己在里面了;而他们何时被轰出去,完全不取决于自己的意愿!这就好像一个国王出于爱,让他的小王子在名义上统治某个由一些睿智的臣辅真正治理的辽阔辖区,而这个孩子却因此幻想这些城市、森林和农作物,就像育婴室地板上的积木一样真的归自己所有。

  我们制造这种拥有感,不但是通过骄傲,而且是通过困惑。 我们教他们不要去注意物主代词的不同含义,不要去琢磨从「我的靴子」到「我的狗」、「我的佣人」、「我的妻子」、「我的父亲」、「我的主人」,以及「我的国家」和「我的神」之间的细微差别。他们可以学会把所有这些都简化为「我的靴子」中表示所有权的「我的」。 连托儿所里的小孩也可以学会把「我的泰迪熊」看作「那个只要我愿意,就可以撕成碎片的熊」,而不是过去想象中的那个与自己有特殊关系的情感接受者。如果我们不小心,对头就会把这层含义教给他们。在天平的另一端,我们已经教导人们说「我的神」的时候,意义和「我的靴子」并没有太大区别,就是「那个我有权因我的出色事奉要求补偿的神,那个我在讲台上充分利用的神——那个被我垄断的神」。

  从头到尾,最好笑的地方就是:「我的」这个词,若是按照「完全占有」的定义,其实没有一个人类能把任何东西说成是「我的」。从长远来看,或者是我们的父,或者是对头,将会对每一样存在的事物、特别是每一个人说,这是「我的」。不用担心,人类最终将会发现,他们的时间、他们的灵魂、他们身体到底是属于谁的——当然。无论属于谁,都不是属于他们。目前,对头根据迂腐、教条的创造基础,把一切都说成是「我的」:我们的父则希在更加现实、更有活力的征服基础上,最终向一切说:这是「我的」。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二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所以! 你的病人坠入爱河了——而且是他可能陷入的最糟糕的那种——爱上了一个甚至没有出现在你发给我的任何报告中的女孩。你可能有兴趣知道,你利用我某封信中的某些无心之辞、在我和秘密警察之间制造出的小误会,已经妥善解决了。如果你以为告密就可以迫使我帮你做事,那就大错特错了。你要为此付出代价,也为你捅的其他娄子付出代价。随信附上了一本刚刚发行的小册子,内容是关于新的失职诱惑者惩戒所。那里面有大量的插图,你会发现每一页都不会沉闷。

  我查阅了这个女孩的档案,对所发现的结果感到震惊。她不但是基督徒,而且是这样的基督徒——一个卑鄙恶劣、鬼鬼祟祟、装模作样、一本正经、寡言少语、胆小如鼠、爱掉眼泪、微不足道、守身如玉、普普通通的小姐。这个小畜生,简直让我作呕。她的档案每一页都臭气熏天、乌烟瘴气,简直让我发疯,这世界怎么变得这么糟了?在过去,我们会让她去斗兽场注:指罗马帝国迫害基督徒时,把基督徒丢进斗兽场被猛兽吞吃,她这种类型天生就是为了那里准备的。就是在那里,她也不会干什么好事。我了解那种表里不一的小骗子,她看上去好像一见血就会晕倒,断气的时候却带着微笑。一个彻头彻尾的骗子。她看起来人畜无害,连黄油也不会在嘴里融化,讽刺的本领却高人一等,甚至说我滑稽可笑!这个龌龊乏味的小正经——但却好像其他发情的动物一样,准备扑进这个呆子的怀抱。如果仇敌那么重视童贞,为什么不给她一巴掌,反倒坐视不管,只顾咧嘴大笑?

  对头的内心是一个享乐主义者。所有那些禁食、彻夜祷告、火刑柱和十字架,都只是一个幌子,或只像海滩上的泡沫。在海的远处,在祂汪洋的远处,那里是快乐,以及更多的快乐。祂对这一点毫不掩饰;在祂右手边有「永远的福乐」注:引自诗篇16:11 。哦! 我不认为祂对我们在悲惨直观(注:Miserific Vision,模仿天主教的荣福直观 Beatific vision概念,指与地狱的直接接触中冉冉升起的那种崇高而严峻的奥秘有任何概念。温吾德,祂很粗俗。祂有个资产阶级的头脑。 祂给祂的世界塞满了快乐。那些人类一天到晚都在做的事情,祂一点也不介意——睡觉、洗漱、吃饭、喝水、做爱、娱乐、祷告、工作。这一切都必须被我们扭曲,否则对我们毫无用处。我们是在残酷的劣势下战斗。 没有什么会自然而然地站在我们这边。但这不是你的借口,我马上就要和你算账了。你对我一直怀恨在心,胆子一大就会放肆。

  然后,当然,病人会认识这个女人的家人和整个圈子。难道你看不出她所住的房子,就是他本来永远都不应该进入的吗?整个地方都散发着那种致命的气味。那个园丁虽然只在那里呆了五年,就已经开始沾上了这种气味了。甚至来访的客人逗留了一个周末以后,也会带走一些味道。连狗和猫都被它污染了。这是一座充满了高深莫测的谜团的房子。我们确信——这是首要的原则问题——这个家庭的每个成员肯定都在以某种方式利用别人——但我们不知道是怎样操作的。他们像对头一样,小心翼翼地保护着这种用无私之爱伪装起来的幕后秘密。整个房子和花园是一大片伤风败俗之地。 它与一位人类作家对于天堂的描述有着令人作呕的相似之处:「那些地方只有生命,因此,除了音乐就是寂静。」

  音乐和寂静——我多么讨厌这两者啊!我们应该多么庆幸,自从我们的父进入地狱以来——虽然比人类更早许多光年——没有一寸的地狱空间,也没有一刻的地狱时间降服于这种可恶的力量,而是用噪音占据了一切——噪音,那种伟大的活力,是一切狂喜、无情和阳刚之气可以听见的表达——只有噪音才能保护我们远离愚蠢的疑虑、绝望的顾忌和不可能的欲望。最终,我们会把整个宇宙都变成噪音。就地球而言,我们已经向这个方向取得了长足的进步。天堂的旋律和寂静终将被喊叫声压过。 但我承认,我们现在还不够响亮,还不成气候。 研究正在进行中。 与此同时,你这个恶心的小——

(此处手稿忽然中断,并以一种不同的笔迹恢复)

  在创作的热情中,我发现无意中让自己变成了一条大蜈蚣的形状。因此,我将剩余的部分交给了我的秘书。现在这个变形已经完成,我知道它是一种周期性的现象。一些关于它的谣言传到了人类那里,诗人弥尔顿对它进行了歪曲的叙述(注:引自John Milton的《失乐园 Paradise Lost》卷10),并且荒谬地添油加醋说,这种变形是对头强加给我们的「惩罚」。 然而,一位更加现代的作家——名字叫萧什么的注:萧伯纳的创造进化论认为神是一种生命力——倒是已经掌握了真相。这种变形是从内部开始的,是一种生命力的光荣表现;如果我们的父除了崇拜自己以外还会崇拜别的,一定就是这种原力了。在我目前的这种形状里,我感到更加渴望见到你,在一个不可分割的拥抱中,把你纳入我里面。

(签字)脱德派(Toadpipe)

奉深不可测的、崇高的思固歹副部长之命(职衔)

第二十三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通过这个女孩和她恶心的家人,病人现在每天都在认识更多的基督徒,还有非常聪明的基督徒。既然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内,要从他的生活中除去属灵因素是完全不可能的了,那我们就一定得败坏它。毫无疑问,你在游行庆典上经常练习把自己化身为光明天使。现在是在对头面前运用这招的时候了。世界和肉体辜负了我们,第三种能力仍然存在。而这第三种成功是最光荣的。在地狱里,一个被宠坏的圣徒、一个法利赛人、一个宗教裁判官,或者一个魔法师,比一个普通的暴君或酒色之徒更有意思。

  我观察了一下你病人的新朋友,发现最好的攻击点是在神学和政治之间的交界处。他有几个新朋友非常了解他们宗教的社会影响。这本身是一件坏事,但也可以从中得到好处。

  你会发现很多基督教政论家认为基督教在很早的阶段就开始出现了错误,背离了创始人的教义。现在,我们必须利用这个想法,再次鼓励他们清除后人的「添加和篡改」,找到「历史耶稣 historical Jesus」的概念,然后与整个基督教传统进行对比。在上一个世代,我们在自由主义和人道主义的路线上,促成建构了这样一个「历史耶稣」;现在,我们正在马克思主义、突变论和革命论的路线上,提出一个新的「历史耶稣」。这些建构我们打算每三十年左右改变一次,其优点是多方面的。首先,它们都倾向于将人们的灵修引向不存在的事物,因为每个「历史耶稣」都没有历史根据。文献只是实话实说,没法添加;因此,每个新的「历史耶稣」都必须在这点上低调处理,在那点上夸大其辞,并进行某种猜测——我们聪明地教他们用「杰出 brilliant 」来形容这种猜测。在日常生活中,没有人愿意冒险把十个先令注:在1941年的英国,10个先令相当于1.8克的黄金押在这种猜测上,但这却足以在每个出版商的秋季书单中产生一批新拿破仑、新莎士比亚和新斯威夫特。

  其次,所有这些建构都把他们的「历史耶稣」的重要性,建立在祂确实颁布过的某些特殊理论上。祂必须是一个现代意义上的「伟人」——一个站在某种涣散和不平衡思想的通道终点贩卖灵丹妙药的怪人。这样,我们就可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不去注意祂是谁,祂做过什么事。我们首先把祂只当作一个教师,然后把祂与所有其他伟大道德教师的教导之间的大量共通之处隐藏起来。因为绝对不能让人类注意到,所有伟大的道德家都是对头派来的,不是为了通知人、而是为了提醒他们,重申那些原始的道德陈词滥调,以免被我们继续隐瞒。我们制造出诡辩学派,祂就兴起一个苏格拉底来驳倒他们注:古希腊哲学家苏格拉底善于使用诘问法来回答提问,并从回答中寻找漏洞。我们的第三个目标,是通过这些建构来瓦解灵修生活。为了去除人们在祷告和圣礼时可能会体验得到的对头的真实同在,我们代之以一个仅仅是可能的、遥远的、模糊的、粗鲁的形象,说着一种奇怪的语言,很久以前就死了。这种对象根本不可能受到崇拜。你得到的不再是被受造物崇拜的造物主,只是一个被激进分子拥戴的领袖,最后是一个被某位明智的历史学家认可的杰出人物。第四,除了它所描绘的耶稣毫无历史根据之外,这种宗教在另一个意义上也与史实不符。没有一个国家、也没有多少人,真的仅仅是被耶稣生平的历史研究带入对头阵营的。事实上,人们并没有关于耶稣生平的完整资料。最早的皈依者归入对头门下,只是因为一个历史事实——复活,以及一个神学教义——用救赎来解决他们的罪恶感。而罪不是违反了某个「伟人」自创的崭新花哨的律法,而是违背了他们的保姆和母亲教给他们的古老、陈词滥调的普遍道德法则。「福音书」是后来出现的,不是为了造出基督徒,而是为了造就已经造出的基督徒。

  所以,「历史耶稣」无论在某个特定时刻可能对我们有什么潜在危险,都应该受到鼓励。关于基督教与政治之间的一般联系,我们的立场更为微妙。当然,我们不希望人们使他们的基督教信仰泛滥在他们的政治生活里,因为建立任何一个接近于真正公义的社会,都将是一场大灾难。另一方面,我们的确想要、并且非常想让人们把基督教当成一种手段。当然,最好是当作他们自己往上爬的手段;但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那就作为任何目标的手段——甚至社会公义也无妨。做法就是先让一个人把社会公义看作是对头的要求,然后把他推到一个地步,让他之所以推崇基督教,是因为它可能产生社会公义。因为对头是不会允许自己被人利用的;那些认为他们可以借着复兴信仰来建立一个美好社会的人或国家,只不过是以为他们可以利用天堂的梯子搭出通往最近杂货店的捷径。幸运的是,把人哄进这个小角落是很容易的。就在今天,我在一位基督教作家那里找到一段话,他在其中推荐了他自己版本的基督教,理由是「只有这样一种信仰才能比旧文化的衰亡和新文明的诞生更为持久」。你看出那点小破口了吗?「相信它,不是因为它是真理,而是出于其他原因。」这就是游戏的秘诀所在。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四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我已经和负责照料你病人那位意中人的司穷怕取得了联系,并且已经看到了她盔甲上的小裂缝。这是一个不显眼的小缺陷,所有在由明确信念联合起来的聪明圈子中长大的女性,几乎都是如此;它包括一个相当无忧忧虑的假设,认为那些不认同这种信念的圈外人真的愚蠢可笑。习惯于和那些圈外人打交道的男性就不会这样认为。如果他们也有信心,那种信心是另一种形式。这女孩认为自己的信心是出于信仰,实际上,很大程度只是从环境染上的颜色。事实上,这与她十岁时的信念并没有太大区别,那时她认为爸爸家里使用的餐刀才是正宗的、或者正常的、或者「真正的」,而隔壁家的根本就「不是真正的餐刀」。在这种信心当中,无知和天真的因素如此之大,属灵骄傲的因素如此之小,以致我们并不能寄希望于这个女孩本身。但你有没有想过,怎样利用这一点来影响你自己的病人?

  新手总是容易夸大。刚加入一个团体的人总会过度讲究,年轻的学究还会太过迂腐。在这个新的圈子里,你的病人是个新手。他在那里每天都遇到他从未想象过的高品质基督徒生活,并且通过因为恋爱而被施了魔法的玻璃看到这一切。所以他急于模仿这种品质,实际上也是对头命令他这么做。你能让他模仿并且夸大他意中人的这种缺陷,直到她的小缺陷变成他最强大、最美丽的恶习——属灵的骄傲吗?

  条件看来非常有利。他发现自己所处的新圈子,是一个很容易诱使他骄傲的地方;除了基督教之外,这圈子还有很多其他的原因让他引以为傲。这些人比他所见过的人更有教养、更加聪明、更能投机。对于自己在其中的位置,他也有某种程度的错觉。在「爱情」的影响下,他可能仍然认为自己配不上那女孩,但他很快就不再认为自己比其他人差。他完全没有概念,别人有多大程度是出于仁慈、并且因为他现在是家庭成员之一才容忍他。他做梦也没有想过,他有多少言谈、多少观点,被别人认为只是他们自己的回声。他更不怀疑,他对这些人的好感,有多少是由于女孩对他施展的魅力蔓延到了周围的一切。他认为他喜欢他们的谈吐和生活方式,因为他们的属灵程度和他一致;事实上,他们远远超过了他。若不是陷入热恋,他只会对他现在正在接受的许多事情感到困惑和排斥。他就像一条狗,出于它的狩猎本能和对主人的爱,在享受了一天的射猎之后,就想象自己精通猎枪了!

  这就是你的机会。当对头通过男女之爱和一些和蔼的、出色地事奉祂的人,把这个年轻的野蛮人拉到他本来无法到达的层次时,你必须让他感到,他正在找到自己的真实水平——这些人就是「他那种人」,他在他们中间就像回到家一样。当他从他们转向其他社交圈子的时候,就会觉得很无聊;部分原因是他所接触到的几乎所有圈子,的确都不那么有趣,但更多的是因为缺乏那位年轻女人所散发的魅力。你一定要教他把让他愉快的圈子和让他厌烦的圈子之间的对比,误认为是基督徒和非信徒之间的区别。一定要让他感受到——最好不要说出来——「我们基督徒是多么与众不同」;而他所说的「我们基督徒」,一定得真的、但却是不知不觉地指「我那伙人」;并且他所说的「我那伙人」,一定不能是指「用仁慈和谦卑接纳我的人」,而是「我有权结交的人」。

  这里的成功关键,取决于如何扰乱他。如果你试图让他明确地、公然地为自己是基督徒而骄傲,你多半会失败的,因为对头的警告太广为人知了。而另一方面,如果你让他完全放弃「我们基督徒」的想法,只是让他对「他那伙人」沾沾自喜,你将无法产生真正的属灵骄傲,只会产生社交虚荣。相比之下,这只是一种虚张声势、微不足道的小罪。你应该在他的一切思想中,夹杂着一种巧妙的庆幸,但永远也不能允许他问自己:「我到底在沾沾自喜些什么?」归属一个内圈、同享一个秘密,这种感觉对他来说很甜蜜。拨动这根神经。在这个女孩最愚蠢的时候,利用她的影响,教他对非信徒所说的话采取一种取笑的态度。他在现代基督徒圈子里可能接触到的一些理论,在这里可以派上用场。我的意思,是那些将社会的希望寄托在由「神职人员」组成的内部圈子、即一些训练有素的少数神权主义者身上的理论。至于那些理论的真假,和你没有丝毫关系;最重要的事情,是使基督教成为一种神秘的宗教,让他觉得自己是其中的发起人之一。

  请祷告不要在你的信中塞满关于这场欧洲战争的废话。毫无疑问,它的结局很重要,但那是最高指挥部的事情。 对于英格兰已经有多少人被炸死,我一点都没有兴趣知道。至于他们死于什么心态,我在这边就可以从办公室那里查到。他们早晚都会死的,这我已经知道了。请把心思放在你分内的工作上。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五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你那病人朝夕相处的那伙人的真正麻烦之处,在于他们仅仅是个基督徒团伙。他们当然都有各自的兴趣,但纽带仍然只是基督教。如果人们真的成了基督徒,我们就要让他们保持一种我称之为「基督教和什么」的心态。比如基督教和危机、基督教和新心理学、基督教和新秩序、基督教和信心医治、基督教和心理研究、基督教和素食主义、基督教和拼写改革。如果他们一定要做基督徒,至少让他们成为与众不同的基督徒。要用带有基督教色彩的时尚来代替信心本身。要在他们害怕老套过时的心理上下功夫。

  对老套过时的恐惧(horror of the Same Old Thing),是我们在人类心里制造出来的最有价值的激情之一——它是宗教异端、不听忠告、婚姻出轨、朋友背信的无穷泉源。 人类生活在时间里,所以就要按照时间顺序来体验现实。因此,为了体验得更多,他们就得体验许多不同的事物;换句话说,他们必须体验变化。既然他们需要变化,骨子里是个享乐主义者的对头就使变化能让他们感到愉快,就像祂使吃喝变得愉快一样。不过,祂不希望他们为了变化而变化,正如不要为了吃饭而吃饭一样;所以,祂已经在他们里面用对永恒的热爱,平衡了对变化的热爱。祂挖空心思地在祂所创造的世界里同时满足这两种口味,用我们称之为韵律(Rhythm)的那种东西,把变化和永恒结合起来。祂给了他们季节,每个季节各不相同,但是每年却都一样。这样一来,春天总是让人耳目一新,但又总是似曾相识。祂给了祂的教会属灵节期,让他们从禁食到筵席交替变化,但每年的筵席都和以前一样。

  现在,正如我们选中并夸大了吃喝的乐趣,制造了贪食,我们也选择了这种变化的自然愉悦感,把它扭曲成对绝对新奇的需求。这种需求完全是我们努力工作的结果。如果我们玩忽职守,人们不但会满足于今年一月的雪花、今天早晨的日出、这个圣诞节的李子布丁所交织的新奇和熟悉,而且还会陶醉于其中。至于孩子们,除非我们能够更好地调教他们,否则他们就会非常高兴地参加季节性的游戏,用康克戏(注:conkers,是英国儿童秋天常玩的娱乐活动)接替跳房子(hopscotch),就像秋天定期接替夏天一样。只有通过我们的不懈努力,那种对于永无止尽、毫无韵律的变化的需求,才能维持下去。

  这种需求在许多方面都很有价值。首先,它减少了快乐,同时增加了欲望。新奇所带来的快乐,就其本质而言,比任何其他事物都更受收益递减规律注:又称边际效益递减定律,指吃第一个包子时最满足,第二个次之,每个包子的满足感都在递减的支配。持续的花样翻新需要花钱,所以,对它的渴望意味着贪婪或不快乐,或者两者兼而有之。其次,这种欲望越是渴望得到满足,就一定会越快吞噬所有合法的快乐来源,然后转向对头所禁止的那些。因此,通过煽动对于老套过时的恐惧,我们最近已经使艺术对我们的危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小,无论是「低俗」还是「高雅」的艺术家,现在每天追求的除了新鲜感还是新鲜感,每天都被过激的淫荡、非理性、残酷和骄傲所吸引。 最后,如果我们要制造出流行款式或时尚潮流,对新奇的欲望是必不可少的。

  时尚在思想领域中运用,是为了转移人们的注意力,使他们对真正的危险视而不见。我们引导每个世代的潮流去鞭挞那些最不危险的恶习,并且提倡某种美德,那种美德的隔壁就是我们打算推广的恶习。游戏的规则是:当洪水泛滥的时候,就让他们带着灭火器到处乱跑;当一侧的船舷已经倾斜到水面的时候,还让他们拼命挤到这边。因此,当所有的人其实正在变得世故冷漠的时候,我们却让潮流揭示狂热感性的种种危害。一个世纪以后,当我们其实正在把他们都变得拜伦式的(Byronic )容易情绪失控时,时尚针砭的对象就被引去反对纯粹理性的危险。在人心冷酷的时代防备多愁善感,颓废懒惰的时代抗议自重自尊,好色放荡的时代讥讽洁身自好;而无论什么时候,当所有的人其实都急于成为奴才或暴君时,我们就把自由主义变成最忌讳的怪物。

  不过,我们最伟大的胜利,是把这种对于老套过时的恐惧提升为一种哲学,以便理智层面的瞎话可以强化意志层面的腐蚀。这不能不归功于现代欧洲思想中普遍存在的进化论或历史视角,其中部分是我们的杰作。对头喜欢陈词滥调。据我所知,祂总是希望人们在提出行动方案之前,先问一些非常简单的问题;这样公义吗?这样谨慎吗?这样可行吗?现在,如果我们能让人们不断地问:「这能跟上时代的潮流吗?这是进步还是保守?这是历史的前进方向吗?」他们就会忽略那些重要的问题。当然,他们提出的问题是没有答案的。因为他们并不知道未来,而未来会怎样,很大程度上取决于他们现在的选择,但他们却指望未来能帮助他们现在做选择。结果,当他们的思想在这个真空里嗡嗡作响的时候,我们就有了更好的机会趁虚而入,让他们屈服于我们早已决定的行动。现在,我们已经成绩斐然。他们一度知道有些变化有益,有些变化有害,还有一些变化无关紧要。但我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删除了这些知识,用情感性的形容词「停滞 stagnant」,取代了描述性的形容词「不变 unchanged」。我们已经训练他们把未来看成只有受宠的英雄才能获得的应许之地——而不是每个人都可以按照每小时60分钟的速度到达的地方,无论他做什么、无论他是谁。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六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没错,恋爱期是播种的好时机,这些种子在十年后就会成长为家庭仇恨。未满足的欲望所产生的异性魅力,会产生一些让人类可能误以为是出于爱心的结果。你要利用「爱」这个字眼的模糊性:让他们以为自己已经靠着爱解决了全部问题,而实际上,它们只是在魅力的影响下,被暂时搁置或推迟而已。 在魅力仍然持续的时候,你就有机会暗中挑起问题,并使它们长期存在。

  最重要的问题是「无私」。请再次注意,我们的语言学部门在用消极的「无私 Unselfishness」代替对头积极的「仁爱 Charity」方面所做的令人钦佩的工作。多亏了这一点,你可以从一开始就教一个人放弃利益,不是因为乐见别人可以拥有它们,而是因为自己很想无私地放弃它们。这是一个很好的得分点。当牵涉的各方有男有女时,另一个对我们有利的帮助,就是我们已经在两性之间建立起来的关于无私的理解分歧。当提到无私的时候,女人主要是指帮助别人分担麻烦,而男人是指不给别人增添麻烦。结果,一个在事奉对头的路上走得很远的女人,会把自己变得比任何男人都讨人嫌,除了那些完全受我们父支配的男人以为。反之,一个男人也会直到在对头的阵营里生活多年以后,然后才像一个普通女人可能每天所做的那样自发地取悦别人。因此,当女人只考虑做好事、男人只考虑尊重他人的时候,双方都可以理直气壮地认为对方是极端自私的。

  除了这些混乱之外,你还可以再添上几样。恋爱的魅力产生了一种相互的满足,在这种满足中,每个人都真心乐意迎合对方的意愿。他们也知道,对头所要求的仁爱达到一定程度的时候,也会导致类似的行为。 你一定得在他们的整个婚姻生活中建立起一种法则,使他们在彼此的魅力消褪以后,还没有足够的仁爱维持目前这种源于魅力的天然自我牺牲。他们是看不出这个陷阱的,因为他们处于双重蒙蔽之下,不但误把性激情当成仁爱,而且以为这种激情会持续下去。

  一旦一种义正词严、合乎律法或冠冕堂皇的无私被确立为一种规则——一种在他们的情感资源已经枯竭,而属灵资源尚未增长的时候仍有义务持守的规则——最令人愉快的结果就上场了。在讨论一切共同的活动时,甲方总是有义务抑制自己的想法、支持乙方可能会有的意愿,而乙方则反之。这样,往往双方不可能了解对方的真实心意;如果你运气好的话,他们最终决定要做的,恰恰是谁都不想做的事,同时每个人都感到一种自以为义的光芒,私下希望可以由于自己的无私而受到优待,并且因为对方轻易接受自己的牺牲而心怀怨恨。接下来,你就可以冒险尝试一下名叫「慷慨幻觉对抗赛 Generous Conflict Illusion」的游戏。这个游戏最好有两个以上的玩家,比如在一个有成年子女的家庭里。最初是有人提议做某件小事,比如到花园里喝茶。一位成员小心翼翼地明确表示(话未必说得那么多),他本来不想去,但却准备出于「无私」而赞同。其他人马上收回了他们的提议,表面上也是出于他们的「无私」,其实是因为不想被前者当作练习小小的利他主义的玩偶。但前者也不会甘心自己的「无私」落空,他坚持要做「他们想做的事」,而他们坚持要做他想做的事。火气开始被唤醒了。很快就有人说:「那好吧,我根本不会喝茶!」一场真正的争吵随之而来,双方都充满了苦毒怨恨。你看清这是怎么办到的吗?如果各方都能坦诚地说出自己的真正意愿,就都会保持在理智和礼貌的范围里;但恰恰因为他们并不是在为自己而争,而是每一方都在替对方打仗,所以那些由于自义感受挫、固执和过去十年的积怨而流出的苦毒,全部都被冠冕堂皇或义正词严的「无私」掩盖了,至少被开脱了。每一方其实都很清楚,对方的那种无私是廉价的,只是想让自己陷入欠人情的地步,而这也是自己想让对方陷入的。但是每一方都设法让自己感到无可指责、倍受虐待,其中的不诚实,都是人的天性。

  一位理智的人曾经说过,「如果人们知道无私会招来多少反感,就不会如此频繁在讲台上推荐它了」;又说,「她是那种为别人而活的女人——你总是可以通过他们脸上困兽的表情,看出那些人是谁。」这一切甚至可以从恋爱期间开始。从长远来看,你的病人那点真正的自私,在帮助你抓住他的灵魂方面,往往不如精心设计、有意识的无私更有价值,因为后者有朝一日可能会发展成我所描述的那种事情。某种程度上的相互装假,对女孩并不总是注意到他多么无私的一丝惊讶,这些东西现在都可以偷偷塞进去了。你要细心看好这些宝贝,最重要的是,不要让年轻的傻瓜们注意到它们。如果他们注意到了,就会发现光靠「爱情」是不够的,还需要仁爱,但自己却还没有达到那个境界,任何外在的律法都无法取代它。我希望司穷怕能做点什么,来削弱那个年轻女孩对荒谬的警觉。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七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你目前似乎一点进展都没有。用病人的「爱情」来分散他向对头的注意力,当然是可以理解的;但你把这招用得太差劲了,因为你说分心和走神的问题,现在已经成为他祷告的主要主题之一。这意味着你基本上已经搞砸了。当这个、那个分心的事情出现在他脑海中的时候,你应该鼓励他单纯运用自己的意志力将它推开,并且努力继续正常的祷告,就像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一旦他把分心看作靠自己难以解决的问题,因此把它摆在对头面前、成为他祷告和努力的主题,那你就是弄巧成拙了。因为从长远来看,任何事情、即使是罪,如果总体效果反而让他靠近对头,都是对我们不利的。

  这里有一条有希望的补救原则。现在他坠入爱河,一个有关今生幸福的新想法已经浮现在他的脑海中:这样,在他纯粹的祈求祷告中出现了新的紧迫感——关于这场战争和其他类似的事情。现在是在理性上挑战这类祷告的时候了。虚假的属灵总是值得鼓励的,因为在「赞美神、与神相交才是真正的祷告」这个貌似虔诚的基础上,人类常常被引诱直接违抗对头。对头以祂一贯直白、浅显、无趣的方式明确告诉他们,要为他们日用的饮食和疾病的痊愈祷告。当然,你会向他隐瞒这样一个事实,即使是用「属灵意义」来解释的日用饮食,实际上也和任何其他意义上的祈求同样「粗鲁」。

  不过,既然你的病人已经养成了「顺服」这个可怕的习惯,无论你做什么,他都可能会继续这种「粗鲁」的祈祷。但你可以用萦绕心头的担忧,让他怀疑这种做法是可笑的,不会有客观的结果。不要忘记使用「正面我赢,反面你输」的论证法注:heads I win, tails you lose是掷硬币赌博时的骗术,按照这一规则,无论扔出来的硬币是正面还是反面,骗子都肯定会赢。如果他祷告的事情没有发生,那就是祈求祷告不起作用的又一个明证;如果确实发生了——虽然有些当然不会发生,但它如果的确如愿以偿了,你当然可以让他看到物理的因果关系,所以「该发生的总会发生」。这样,一个被应允的祷告和没被应允的祷告一样,都能很好地证明祷告是没用的。

  作为一个灵,你会发现很难理解他是如何陷入这种混乱的。但你必须记住,他把时间看成是一种终极现实。他认为对头像他自己一样,要面对现在、回忆过去、期待未来。即使承认对头不会那样看事情,但在他的内心深处,仍然认定这是对头的认知方式:他并没有真正认为——尽管他口里说他认为——对头看到的事物就是它们原本的样子!如果你试图向他解释,今天人类的祷告,也是对头协调明天天气的无数因素之一,他就会回答说,既然对头早就知道人们会这样祷告,那么他们的祷告就不是出于自由意志,而是预定如此。另外,他还会补充说,如果某天天气的原因可以一直追溯到创世之初——那么,无论是人类也好、物质也好,万事都是「从一开始」就确定下来了的。当然,答案对我们是显而易见的。某日的天气迁就某个祷告,只是让整个灵界去迁就整个有形世界的根本问题,在人时间感知模式的两个点上的表象而已。所有的受造之物只能在时空的某个点运行,换句话说,他们的那种意识,迫使他们将整体的、自洽的创造行为看成一系列相继发生的事件。但是,为什么创造行为会给他们的自由意志留出空间呢?这才是一切问题中的核心问题,是隐藏在对头关于「爱」的荒唐说法背后的秘密。至于这是如何做到的,根本无关紧要;因为对头并不是预见人类的自由意志对未来做出贡献,而是在祂那没有边界的当下(unbounded Now)看到他们如此做。显然,在旁边目睹一个人做事,并不等于强迫他做事。

  你可能会回答说,一些爱管闲事的人类作家,尤其是波爱修斯(注:Boethius,古罗马哲学家和神学家,早就泄露了这个秘密。但是,在我们最终在整个西欧成功营造的知识氛围中,你不必为此烦恼。只有饱学之士才会阅读古书,而且这些饱学之士已经被我们处理得很好,以致他们是最不可能通过这种方式获得智慧的人。我们通过灌输历史视角(Historical Point of View)来做到这一点。所谓的历史视角,简而言之,就是当一位饱学之士看到一位古代作家的任何陈述时,他永远都不会去问的一个问题,就是它是否真实。他会问:谁影响了这个古代作家,该陈述与他在其他书中所说的是否一致,它代表了该作家的成长史或思想史的哪个阶段,它如何影响了后来的作家,它多么频繁地受到了曲解、特别是被这位饱学之士的同事曲解,过去十年对它的主要评论方向是什么,以及「当前主要论点」是什么。把这位古代作家视为一种可能的知识来源,期待他所说的可能会改变你的思想或行为——这种想法将被当成难以启齿的头脑简单而遭到拒绝。既然我们不能永远欺骗整个人类,那么最重要的就是切断各个世代之间的联系;因为学习可以使不同的世代之间互相交流,这个世代的典型错误就有被另一世代的典型真理纠正的危险。但是,感谢我们的父和历史视角,伟大的学者们现在和最无知的机械师一样缺乏过去的滋养,认为「历史是胡说八道」(注:history is bunk是福特汽车公司的创世人亨利·福特的名言)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八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当我告诉你不要在信中塞满关于战争的垃圾时,意思当然是不想让你陶醉在关于人类死亡和城市毁灭的幼稚狂想曲里。如果战争真正涉及到病人的属灵状态,我自然想要完整的报告。而在这方面,你的脑子里好像少了一根筋,所以你才会兴高采烈地告诉我,有理由期待这个人类居住的城镇将遭到猛烈的空袭。这是我早已抱怨过的一个哭笑不得的例子——你现在只顾享受人类的痛苦,却把重点抛到了脑后。难道你不知道炸弹会杀人的吗?还是你还没有意识到,此时此刻,我们正要竭力避免病人送命吗?他已经逃脱了你试图纠缠他的世俗朋友;他已经和一个十足的基督徒女人「坠入爱河」,暂时不受你对他贞操的攻击;而我们一直在尝试的各种败坏他属灵生活的方法,至今都没有奏效。目前,随着战争的全面影响越来越近,他的世俗盼望在他的脑海中所占的位置也越来越低。他满脑子都是防御工事,满脑子都是那女孩,被迫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多地关心他的邻居,而且出于意料地发现自己乐在其中,这用人类的话说就是「浑然忘我」。并且,他每天都在更加自觉地倚靠对头,如果他今晚丧命,他几乎肯定会从我们这里流失。这实在太明显了,我都不好意思写出来。有时候,我真怀疑你们这些年轻的鬼魔是不是在人类中间从事诱惑的外勤时间太长了,以致有被工作对象的情绪和价值观传染的危险。他们当然肯定会把死亡看作头号的坏事,把存活当作最大的好事。但那只是我们调教的结果。你可不能让自己被自己的宣传搞糊涂了。现在,你的当务之急应该是保护他的肉身安全——就像病人的恋人和母亲所祷告的那样;我知道这似乎有点古怪,但事实就是如此。你应该像保护你眼中的瞳仁一样保护他。如果他现在就死了,你就失去他了。如果他在战争中幸存下来,那总会还有希望的。对头已经保护他承受了你的第一波诱惑巨浪。但是,只要他还活着,时间本身就会成为你的盟友。无论是成功还是失败,中年时期那种漫长、乏味、单调的岁月,是绝妙的作战天气。你知道,这些受造物很难持之以恒。当逆境逐渐成为家常便饭;青春的爱情和年少的抱负逐渐被消磨殆尽;对克服层出不穷的慢性诱惑的安静绝望、安静到几乎感觉不到痛苦;我们在他们的生活中制造的单调,以及我们教他们用来应付这一切的无法言喻的哀怨——所有这些都提供了绝妙的机会,使他们的灵魂被消耗、磨损。另一方面,如果他们中年成功,我们的优势就更强大了。成功将一个人与世界紧紧地编织在一起。他觉得他「在世界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其实是世界在他里面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他日益增长的名声,不断扩大的熟人圈子,越来越好的自我感觉,工作引人入胜、令人愉快,但压力却越来越大,这一切都在他身上建立起一种在世界如鱼得水的归属感,这正是我们想要的。你会注意到,和年轻人相比,中老年人更加怕死。

  事实上,对头既然莫名其妙地命定这些可怜虫生活在祂自己的永恒世界里,就已经有效地保护他们免受对其他任何地方产生归属感的危险。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经常祝愿我们的病人长寿;要松开他们的灵魂与天堂之间的纽带、并且与世俗牢固相连,七十年时间对于这样一个艰巨任务并不算太长。在他们年轻的时候,我们发现他们总是很难驾驭。即使我们费尽心思让他们对清楚的信仰一无所知,但是,仅仅一个女孩的脸庞、一只小鸟的歌声,一瞥地平线的风景,都会招来无法估量的幻想、音乐和诗歌的风暴,常常吹走我们的整个营垒。他们不会坚定地在世界往上爬、谨慎地择友、持守安全第一的政策。他们对天堂的渴望是如此根深蒂固,以至我们在这个阶段将他们与世界联系起来的最佳方法,就是让他们相信,未来总有一天,可以通过政治、优生学、「科学」、心理学或其他的什么东西,把人间改造成天堂。真正的世俗化是时间的产物——当然,还有骄傲的帮助,因为我们教他们将逐渐死亡的过程描述为睿智、成熟或经验。经验渐渐成了一个很有用的字眼,因为我们教他们赋予这个词独特的含义。一位伟大的人类哲学家差一点泄露了我们的这个秘密,他说,就美德而言,「经验是错觉之母」注:Experience is the mother of illusion,摘自康德的《纯粹理性批判》。但是,归功于时尚的变化,当然还有历史视角,我们已经在很大程度上给他的书消毒了。

  对头允许我们的时间是如此之少,时间对我们的宝贵由此可见一斑。大多数人类在婴儿期就死了,幸存者又有很多在壮年过世。很明显,对祂来说,人类的出生主要是作为死亡的资格,而死亡只是通往另一种生命的大门。我们只被允许在经过筛选的少数人身上开展工作,因为人类所谓的「正常寿命」其实是例外。显然,祂想要一些——但只是极少数——与祂一起生活在天堂的人类动物,在六十或七十年的尘世生活中经历与我们的争战。好吧,那就是我们的机会。时间越少,我们越得用好。不管你怎么做,都要尽可能地保证你的病人的安全,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二十九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既然德国的人类肯定会轰炸你的病人所在的城镇,而且他的职责会让他处于危险之中,我们必须考虑一下我们的政策。我们的目标是让他变得懦弱——还是勇敢,之后是变得骄傲——还是对德国人恨之入骨?

  嗯,让他勇敢起来恐怕没有什么好处。我们的研究部门还没有发现如何产生任何美德,尽管每小时都有希望成功。这是一个严重的障碍。 一个人若要变得非常邪恶、并且有效地邪恶,总是需要一些美德。如果阿提拉(注:Attila是匈人的领袖,罗马帝国的强敌没有勇气,夏洛克(注:Shylock是莎士比亚戏剧《威尼斯商人》中的放高利贷者不肯为那块肉舍己,他们会是怎么样呢? 但是,由于我们自己无法提供这些品质,就只能按照对头供应的方式使用它们——这意味着让祂在那些人身上留下一块立足点,否则,我们早已让许多人安全地成为我们的囊中之物了。这种安排让我们极为不满,但我相信,我们总有一天能学会做得更好。

  我们倒是可以制造仇恨。在喧闹、危险和疲乏的时候,人类的神经紧张不安,很容易使他们产生剧烈的情绪,我们的问题只是把这种敏感性引向正确的渠道。如果良心抗拒,就糊弄他。让他说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妇孺感到仇恨;基督徒被告知要饶恕自己的敌人,而不是别人的敌人。换句话说,让他认为自己与妇孺有足够的认同感,所以可以代表他们感到仇恨;但却不认为有足够的认同感把他们的敌人视为自己的,所以就不必成为自己饶恕的对象。

  不过,仇恨最好是和恐惧结合在一起。 在一切恶行当中,唯有懦弱是纯粹痛苦的——不敢期待未来,不敢感受现在,也不敢回忆过去。仇恨具有一种快感,所以一个受到惊吓的人常常用它来补偿自己对恐惧的痛苦。他越惧怕,就越仇恨。仇恨还是医治羞耻的上好止痛剂。因此,为了重创他的仁爱之心,你应该首先挫败他的勇气。

  但是,这是一件棘手的工作。我们已经使人们为大多数的恶习感到骄傲,但懦弱却是例外。每当我们几乎成功地做到这一点时,对头就会允许一场战争、一场地震或其他一些灾难发生,而勇气立刻成为显而易见地宝贵和重要,连人类的肉眼都能看得出来,于是我们的努力全部付诸东流,而且至少还暴露了一个让他们感到真正羞耻的恶习。因此,在我们的病人中诱发懦弱的危险,是我们有可会触发真正的自我认识和自我厌恶,结果导致悔改和谦卑。事实上,在上一场战争(注:指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成千上万的人类因为发现了自己的懦弱,所以首次接触到整个道德世界。在和平中,我们可以让他们中的许多人彻底忽视善恶之分;在危险里,这个问题却被强行摆在他们面前,连我们也无法使对他们对此视而不见。摆在我们面前的是一个残酷的两难问题:如果我们在人类中间提倡公义仁爱,就正中对头下怀;如果我们引导他们采取相反的行为,迟早都会产生——因为祂允许它产生——一场战争或革命,从来带来无法掩盖的懦弱或勇气问题,把成千上万人从道德麻木中唤醒。

  实际上,这可能是对头创造出一个危险的世界的动机之一——在这样一个世界里,道德问题会真正成为重点。祂和你一样明白,勇气不仅仅是一种美德,而是每一种美德在经受考验时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说,在最为真实的那一刻的状态。屈服于危险的贞洁、诚实或仁慈,只是有条件的贞洁、诚实或仁慈。在风险临到之前,彼拉多一直很仁慈(注:彼拉多是罗马帝国的犹太巡抚,在犹太宗教领袖的压力下,被迫判处耶稣钉十字架)

  因此,把你的病人变成懦夫,很可能只会得失参半;他可能会因此对自己了解得太多了!当然,机会总是有的,不是让羞耻感消失,而要加剧它、并且产生绝望。这将是一场伟大的胜利。这将表明,他相信并接受对头赦免了他其他的罪,只是因为他自己并没有完全感受到它们有多邪恶——而对于他真正理解、深以为耻的罪,他无法寻求、也不相信可以得到怜悯。但我担心,你已经让他在对头的学校里走得太远了,以致他知道,绝望是一种罪,比任何一种引起绝望的罪都更严重。

  至于诱使人变得懦弱的实际技巧,不必说得太多。要点就是,预警措施可以增加恐惧。然而,你的病人被要求遵行的那些公共预警措施,过不了多久就会变成例行公事,这种影响就会消失。你必须要做的,是让一些模糊的想法在他脑海中与履行职责的意识相邻的部分不断运转:为了让自己可能更安全一点,在职责范围内哪些能做、哪些不能做。让他的思想远离那个简单的规则:「我必须坚守在这里,做某某事」,而是转到一连串想象出来的救命稻草上去:「如果我不愿看见的A发生了——我可以做B——如果最坏的情况发生了,我总是可以做C」。可以唤醒他的迷信,但不要让他认为是迷信。关键是要让他觉得,除了对头和对头提供的勇气之外,他还有其他的东西可以倚靠;这样一来,下意识里所有那些小小的保留,会把恪尽职守的承诺刺成蜂窝。通过建立一系列想象中防止「最糟糕的情况出现」的应急方案,你可以让他不知不觉地认定,最糟糕的情况应该不会发生。然后,在真正的恐怖来临的时刻,冲进他的神经和肌肉,在他明白你在干什么之前,就给他致命一击。请记住,懦弱的行为才是最重要的;恐惧的情绪本身并不是罪,尽管我们很享受它,但对我们却没有半点好处。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三十封书信

亲爱的温吾德:

  有时我真的很想知道,你是否以为自己被派到这个世界是为了自娱自乐。我从地狱警察的报告、而不是你那糟糕透顶的报告中得知,病人在第一次空袭期间的行为是最糟糕的。他非常害怕,认为自己是个十足的懦夫,因此丝毫没有骄傲的感觉;但他已经恪尽了职守,也许还有更多。面对这场灾难,你所有的功劳只是让他对一只绊倒他的狗发了脾气,多抽了一些烟,以及忘记了一次祷告。向我抱怨你的困难有什么用?如果你想按照对头的「正义」理念操作,建议把你的时机和动机考虑在内,那么我不确定异端的指控是否会落到你头上。无论如何,你很快就会发现,地狱的正义是纯粹现实的,只关心结果。给我们带回食物,或者自己成为食物。

  你信中唯一有建设性的段落,是说你仍然期望病人的疲倦能带来好的结果。话说的虽好,但结果不会自动掉到手里。疲倦会产生极度的温柔,心灵的平静,甚至是异象。如果你经常看到人被它带入愤怒、怨恨和急躁,那是因为那些人有高效率的诱惑者相伴。矛盾的是,适度的疲倦是比精疲力竭更容易滋生暴躁脾气的土壤。这部分取决于身体状况,但部分出于其他原因。产生愤怒的不仅仅是疲倦本身,而是令已经疲惫的人出乎意料的要求。不管人们期待什么,他们很快就会认为自己有权得到那些:我们不需要什么技巧,就可以把这种失望感转化为受伤感。如果人们已经接受了那些无法挽回的事情,已经对解脱痛苦感到绝望,甚至已经不再考虑半小时后会发生什么,那种谦卑温和的疲倦的危险就开始了。因此,为了从病人的疲倦中获得最好的结果,你必须用虚假的希望喂养他。用似是而非的理由让他相信空袭不会重复。让他想象第二天晚上他将享受自己的床,以此不断安慰自己。通过让他认为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可以放大疲倦;因为人们通常会在压力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或在他们认为即将结束的那一刻,感到压力已经无法忍受。在这方面,就像在懦弱的问题中一样,必须避免病人的完全委身。不管他是怎么说的,让他内心的决定不是承受任何临到他的事情,而是承受「一段合理的时间」——并且让这段合理的时间比试炼可能持续的时间稍微短一点,但不需要短得太多。在对耐心、贞洁和坚韧的攻击中,最有趣的是让这个人在——如果他知道的话——拯救几乎就在眼前的时候放弃。

  我不知道他是否可能在极度疲倦的情况下遇到那个女孩。如果他见了,就充分利用这个事实:疲倦会使女性变得话多,男性变得话少。很多暗中的怨恨,即使是在恋人之间,也可以由此引发。

  病人现在正亲眼目睹的那些场景,也许无法成为在理性上攻击他信心的材料——你以前的失败,已经使你失去了能力。但仍然可以尝试一种对情绪的攻击。当第一次看到断壁残垣上血肉横飞的时候,让他感到这就是「世界的真实面目」,而他所有的信仰都是一种幻想。你会注意到,我们已经让他们对「真实」这个词的含义完全糊涂了。他们互相分享某种强烈的精神体验时,会说「真正发生的只是你在灯火通明的建筑里听到了一些音乐」;这里的「真实」是指赤裸裸的物理事实,独立于这次经历中他们实际感觉到的其他元素。另一方面,他们还会说「你坐在靠背椅上可以对高台跳水侃侃而谈,不过,还是等到你自己站到上面、看到真实情况以后再说吧」:这里「真实」被用于相反的意思,不是他们坐在靠背椅上就已经知道的物理事实,而是这些事实将对人类意识产生的情感影响。这个词的两种用法全都无可厚非,但我们的工作是让这两者相提并论、搅成一团,这样一来,「真实」这个词的情感价值可以根据我们的需要,一会儿放在帐户的这边,一会儿放在另一边。目前,我们已经在他们中间很好地建立的一般规则是,在所有能让他们更快乐、或更好的体验中,只有物理事实是「真实的」,而精神因素是「主观的」。在所有可能挫伤或败坏他们的经历中,精神因素是主要的现实,忽视它们就是逃避现实。因此,在出生时,流血和痛苦是「真实的」,而喜乐只不过是一种主观感受;在死亡中,恐惧和丑陋则揭示了死亡的「真正含义」。一个所恨之人的可恨之处是「真实的」——在憎恨中,你看穿了人们的本来面目,于是你的幻想就破灭了;但是,一个所爱之人的可爱之处,只是一团掩盖了性欲或经济考虑的「真实」核心的主观阴霾。战争和贫困是「真的」可怕;而和平与富足则纯粹是一种物质事实,只是碰巧人们对这些事实产生了某种感情。这些受造物总是互相指责别人「既要吃掉蛋糕,又要保留蛋糕」;但由于我们的辛勤工作,他们更多地处于为蛋糕买单、却吃不上一口蛋糕的困境中。如果处理得当,你的病人将会毫不费力地把他看到尸体横飞时的情绪当作现实的人生,而将他看到快乐的孩子或晴朗的天气时的情绪,视为仅仅是感情用事。

你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第三十一封书信

我亲爱的、我最亲爱的温吾德,我的小精灵,我的小猪:

  现在,你已经失去了一切,你呜咽着跑过来,错误地问我给你的信中使用的感情称呼是否从一开始就没有任何意义。根本不是这样!放心,我对你的爱和你对我的爱,就像两颗完全相同的豌豆。我一直渴望你,就像你这个可怜的傻瓜渴望我一样。区别在于我是强者。我想,他们现在会把你交给我;或者把你的一小块分给我。我爱你吗?当然是的,就像那些曾经让我长胖的小口美味一样。

  你已经让一个灵魂从你的指缝间溜走了。因为这失败而加剧的饥荒的嚎叫,此刻再次回荡在噪音王国的每一层,一直下到宝座本身。想到这个就让我发疯。我多么清楚他们从你身边抢走他的那一刻发生了什么!当他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眼睛突然清晰了,难道不是吗?他认出了你在他身上占有的那个部分,并且知道你不再拥有它了。好好想想他在那一刻的感受,让它成为你痛苦的开始吧;就像一个老疮上的痂掉下来了,就像他从一个可怕的、贝壳一样的痱子里出来了,就像他永远、彻底地脱下了一件脏兮兮、湿漉漉、黏糊糊的衣服。地狱啊,当他们还活在世上的时候,看着他们脱下肮脏和不舒服的衣服,泡在热水里,发出快乐的呻吟——伸展他们放松的四肢,就已经够痛苦的了。何况这次是终极解脱、彻底洁净呢?

  这事想得越多,就越难受。他就这么轻松地过关了!没有逐渐的疑虑,没有医生的判决,没有疗养院,没有手术室,没有虚假的存活盼望;只有纯粹的、瞬间的解脱。上一刻,似乎整个世界都是我们的;有炸弹的尖啸,房屋的倒塌,嘴唇和肺里烈性炸药的味道,疲倦灼烧的双脚,由于恐怖而冰冷的心脏,眩晕的大脑,酸痛的大腿;下一刻,这一切都消失了,就像一场噩梦一样消失了,再也没有任何意义了。一败涂地的傻瓜!你有没有注意到这个地球上出生的害虫是多么自然地进入新生命的吗?好像他就是为此而生的。眨眼之间,他的所有疑惑怎么都变得那么可笑了?我知道这个受造物在自言自语些什么! 「是的。当然。一直都是这样。所有的恐怖都遵循同样的过程,变得越来越糟,把你逼上绝路,直到你认为自己肯定会崩溃的那一刻,看哪!你走出了狭缝,一切都突然好了。拔牙的过程会越来越痛,然后那颗牙就掉了。梦变成了梦魇,然后你就醒了。你在死里面越走越深,然后你就走出了死亡。我以前怎么会怀疑它呢?」

  当他看到你的时候,他也看到了他们。我知道那是怎么一回事。你头晕目眩地向后退去,被他们伤害的程度比他被炸弹炸伤的程度更重。伟大的堕落啊!——这个用泥巴和粘液做成的东西,竟然可以在你面前站着与诸灵交谈;而你,一个灵,只能畏缩在一边。也许你曾经希望敬畏和陌生感会破坏他的喜悦,但可恶之处正在与此;天使们在凡人眼中是陌生的,但却并不是陌生人。在那一刻到来之前,他对他们的模样连最微弱的概念都没有,甚至怀疑他们的存在。但是,当他看到他们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一直以来都认识他们,并且意识到他们哪一位曾在他生命中的哪些时刻扮演过什么角色,当时他还认为是自己独自一人。所以,现在他可以一个一个地对他们说,不是「你是谁」,而是「原来一直是你啊」。他们在这次会面中所做和所说的一切,都是在唤醒记忆。从婴儿时期开始就萦绕于他的孤独中的有朋友存在的模糊意识,现在终于得到了解释。那种散落在每个纯粹体验之间的中心音乐,总是似曾相识、但却无法记起,现在终于恢复了。几乎在他尸体的四肢安静下来之前,他就因为认出了他们,所以对他们的陪伴感到自在起来。只有你被撇在外面。

  他不但看到了他们,他还看到了祂。这个动物,这个床上生出来的东西,竟然可以和祂面对面。对你来说是,那是一团眼花缭乱、令人窒息的火焰,现在对他来说,却是清凉宜人的亮光,本身通透明净,并且披着人的形象。你的病人在对头的临在面前感到虚脱、厌恶自己,对自己的罪了解得一清二楚;是的,温吾德,甚至比你了解得更清楚。如果可以的话,你想用你遭遇天堂之心呼出的致命气息时的窒息和麻痹感来类比。但这都是胡扯!他可能还不得不承受痛苦,但他们拥抱那些痛苦,他们不会用那些痛苦去交换任何一种世上的快乐。一切感官和心灵的快乐,你曾经可以用来诱惑他的理性之乐,甚至美德本身的快乐,现在对他而言,不过是一个浓妆艳抹的妓女对一个男人摆出有点倒胃的媚态,而这个男人刚刚听说他一生真正所爱、本以为已经死去的女人还活着,甚至现在就在他家门口。他陷入了一个痛苦和快乐都具有超限价值的世界,我们所有的计算全都落空。再一次,那个难解之谜出现在我们面前。除了像你这样不中用的诱惑者之外,对我们最大的诅咒就是我们情报部门的失败。要是我们能知道祂到底在搞什么名堂就好了!唉,唉,那谜底本身是如此可恨和令人讨厌,但对于权力来说却是必须的!有时候我几乎绝望了,支撑我的必胜信念,是我们的现实主义,是我们面对一切诱惑时拒绝所有的愚蠢胡话和哗众取宠。与此同时,我还要和你把账算清楚。以最诚挚的心亲笔签下我的名字,

你越来越饥肠辘辘的、深情的叔叔

思固歹

思固歹致敬酒辞

场景:在地狱中的诱惑者培训学院为年轻鬼魔举办的年度晚宴上,校长赛掳葛博士刚刚向各位来宾致以健康的祝愿,荣誉嘉宾思固歹起身答谢: 

校长先生,迫在眉睫阁下,诸位耻辱阁下,我的荆棘、阴影和绅鬼们:

  在这种场合,演讲者按照惯例,应该主要向你们当中那些刚刚毕业,并且很快将被派往地上作为正式诱惑者的学员讲话。这是我很乐意遵循的惯例。 我清楚地记得,等待自己第一次任命的那天是多么战兢。我希望,并且相信,你们每个人今晚也会同样感到不安。你们的事业就在面前,地狱期待、并且要求它成为像我那样不间断的成功。否则,你们知道等待你们的会是什么。

  我不想弱化恐怖的有益和现实因素,无休止的焦虑,必须成为催逼你们努力的鞭子和马刺。将来你们会经常羡慕人类的睡眠能力!不过,与此同时,我想向你们提出一个对于整个战略形势适度鼓舞人心的看法。

  你们可怖的校长在一篇充满要点的演讲中,提到了关于为他摆在我们面前的宴席道歉的内容。好吧,绅鬼们,并没有人责怪他。但是,我们今晚所吃人类灵魂的痛苦,品质的确很差,不承认也是不行的。就算我们的折磨者使出最熟练的烹饪技艺,也未必能把他们调理得不那么平淡。

  哦,要是再咬一口法里纳塔(注:Farinata,《神曲》中的异教徒)、亨利八世(注:有六次婚姻的英国国王),甚至是希特勒(注:纳粹德国领袖),那该多好啊! 那是真的嘎嘣脆响,那样才有嚼头;那种怒火,那种自私,那种残酷,只比我们自己稍逊一点。它摆出一副不肯被吞噬的架势,让你食欲大开。当你吞下它以后,它会温暖你的内脏。

  相反,我们今晚吃了什么呢?首先,是一道市政官员拌贪污酱。但就我个人而言,我无法从他身上吃出一种真正热情、野蛮的贪婪味道,就像上个世纪的大亨们那样。这只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小人——一个私下拿了点可笑的回扣,在公开场合却用陈词滥调矢口否认的肮脏小人物,刚刚意识到自己的腐败主要是因为众人皆腐才随波逐流。然后,是一煲不冷不热的通奸者砂锅。你能在其中找到任何彻底灼烧、挑衅、叛逆、永不满足的情欲痕迹吗?我不能。在我看来,他们尝起来都像性无能的白痴,见了性广告以后发生条件反射,误打误撞或者慢慢吞吞地钻错了床,或者只是想让自我感觉更加时髦、更假解放,或者是想确认自己的男子气概是否「正常」,甚至只是因为他们无所事事。坦率地说,对于品尝过麦瑟琳娜(注:Messalina,以滥交闻名的罗马皇后)和卡萨诺瓦(注:Casanova,以玩弄女性闻名的意大利冒险家)的我来说,他们都令人作呕。那个用掌声装饰起来的工会主义者,尝起来可能会好一点。因为他造成了一些真正的伤害,并非完全不知情地为流血、饥荒和灭绝自由而工作。是的,在某种程度上是如此,但也只是如此而已!他对那些终极的目标考虑得太少了。顺从党派的路线,虚荣,尤其是例行公事,才是真正支配他生活的东西。

  但是,现在重点来了。 从美食学上说,这一切都是不敢恭维的。但我希望,我们都没有把美食放在第一位。 难道这桌宴席没有以另一种更严肃的方式,充满了希望和承诺吗?

  首先,单纯考虑数量。质量可能很差;但在某种意义上,我们从未有过如此丰富的灵魂。

  然后想想胜利。 我们很想说,这样的灵魂——或者说曾经是灵魂的残渣——几乎不值得诅咒。是的,但对头无论出于什么莫名其妙和反常的原因,却认为他们值得一救。相信我,祂真的是这么认为的。所以,你们这些还没有服役的年轻鬼魔,不会知道我们需要付出怎样的艰辛,运用多么精巧的手段,才能最终把这些可怜虫一个一个地抓下来。

  困难恰恰在于他们的渺小和懦弱。这些害虫的脑子里是一团泥浆,对于环境的反应如此被动,以至很难将他们提拔到那种头脑清晰、深思熟虑的层次,以致能犯下弥天大罪。必须把他们提拔得刚刚好,但又不能越过那致命的「太多」一毫米。因为那时,当然,一切努力很有可能功亏一篑。他们也许会醒悟过来,可能已经悔改了。反之,如果提拔得太少,他们很可能就没有资格下地狱,成为既不适合天堂、也不适合地狱的受造物,因为没有达到标准,所以只能永远沉沦为某种类似于亚人类、但却沾沾自喜的东西。

  在对头称之为「错误」转向的每一个个人选择中,起初,这些受造物几乎、或者完全无法承担属灵责任。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自己违反的禁令是从哪里来的,也不知道那些禁令的真实性质是什么;一旦离开了身边的社会氛围,他们的意识就会几乎荡然无存。当然,我们已经设法保证他们的语言完全是被污染的、模糊的。别人口中的贿赂,到他们的口中就成了小费或礼物。作为他们的诱惑者,第一项工作就是通过不断的重复,将这些通往地狱之路的选择固化成一种习惯。然而,接下来最重要的是把这种习惯转化为原则——这个受造物随时准备捍卫的原则。打那之后,一切就会一帆风顺。起初,顺从社会环境只是出于本能、甚至是机械的——果冻怎么会不顺从模子呢?——现在,却变成了一种不知不觉的信念或理想,比如「团结 Togetherness」或「随大溜 Being like Folks」。以前,他们只是对所违反的律法无知,现在,却对这些律法形成了一种模糊的理论,他们称之为传统的、清教徒的或资产阶级的「道德」——请记住,他们其实对历史一无所知。这样,在这个受造物的中心逐渐出现了一个坚硬的、结实的、牢固的决心之核,定意维持现状,甚至抵制任何可能会改变它的情绪。它是一个非常小的核心:完全不反思,因为他们太无知;从来不反叛,因为他们情感和想象力的贫乏排除了那种可能;它几乎不为任何事物所动,就像一颗鹅卵石,或者一个刚刚开始的癌变。但它将让我们得益。到此为止,一种真正的、深思熟虑的、尽在不言的、对被对头称为恩典的那种东西的拒绝总算形成了。

  于是,就出现了两个可喜的现象。 首先,我们的捕获丰富;无论我们的食物多么无味,都没有饥荒的危险。其次,是胜利;我们的诱惑者技能从未如此高超。但是,道德,这是我还没有谈到的第三点,才是重中之重。

  今晚我们所吃的那种绝望和毁灭的灵魂——算了,我不会说是享用,但至少可以充饥——数量正在增加,并将继续增加。我们来自下层司令部的建议向我们保证,事实正是如此;我们收到的指令也警告我们,要针对这种情况,灵活调整我们的一切战术。那些「大」罪人,他们活跃的激情超于寻常,他们用极大的意志专注于对头所恨恶的事上,这种食物不会消失,但会越来越少。我们的猎物将会越来越多,但也将越来越多地由垃圾组成——我们曾经应该扔给地狱看门狗刻耳柏洛斯(Cerberus)和地狱猎犬的那种垃圾,因为它们不配被鬼魔食用。关于这件事,我希望你们了解两点。首先,虽然看起来让人非常沮丧,但这其实是一种更好的变化。其次,我会提醒你们注意,它是通过何种方式实现的。

  这是一个更好的变化。美味可口的大罪人,和可怕惊人的大圣徒是用相同的材料做成的。这种材料现在几乎消失,对我们来说,可能意味着平淡无味的饭菜,但对于对头而言,难道不也是彻底的挫败和饥荒吗?祂创造人类——并且成为他们中间的一员、在他们中间被折磨致死——并不是为了产生地狱的候选人,也不是为了制造「不合格」的人类;祂想制造圣徒、神的众子、像祂自己那样的东西。知道祂的整个伟大实验正在逐渐消失,你们眼前寡味的饭菜难道不足以成为换取这个鲜美认识的区区代价吗?还不止是如此。随着大罪人越来越少,大多数人彻底丧失了个性,剩下的大罪人就能成为我们更有效的代理。每个独裁者、甚至煽动者,几乎每个电影明星或歌手,现在都能吸引数以万计的两腿人羊追随其后。他们把自己和自己的一切都献给他,在他里面又献给了我们。或许有一天,除了少数人之外,我们再也不用费神去个别地诱惑人了;只要逮住了领头羊,整个羊群都会跟着他。

  但是,你们知道,我们是怎样成功地将如此多的人类智力降到零水平的吗?这并非偶然。面对我们曾经不得不面对的最严峻的挑战之一,我们作出了回答——而且是一个了不起的回答。

  让我提醒你们十九世纪下半叶人类的状况——当时我结束了实习诱惑者的工作,赢得了一个管理职位。那时候,人类走向自由和平等的伟大运动。已经结出了坚实的果实,并且日益成熟。奴隶制已经被废除,美国独立战争已经胜利,法国大革命已经成功。宗教宽容几乎在所有的地方在增长。起初,那个运动中有许多对我们有利的因素:大量的无神论,大量的反教权主义,大量的嫉妒和复仇渴望,甚至一些尝试复习的相当荒谬的异教,这些都混杂于其中。要确定我们自己的态度,实在不太容易。一方面,这对我们是一个沉重的打击——至今还是——因为无论哪种人,从前饥饿的,现在都可以饱足;从前长期锁链缠身的,现在都被砍断。但在另一方面,这个运动中有如此多的拒绝信心,如此多的唯物主义、世俗主义和仇恨,我们又觉得我们必须鼓励它。

  但是,到了十九世纪后半叶,情况就变得简单多了、但却更加不祥。在我本人从事前线作战的英语地区,发生了一件可怕的事情。对头以祂惯用的伎俩,很大程度上利用了这种进步或自由化的运动,将其扭向祂自己的目的。它原来的反基督教因素几乎没有存留下来。被称为基督教社会主义(Christian Socialism)的危险现象却日益猖獗。那种靠工人血汗致富的老式好厂主,并没有被他们的工人暗杀——我们本来可以利用此事的——却被他们自己的阶级所不齿。有钱人越来越多地放弃他们的权力,不是因为面对革命和强迫,而是顺从他们自己的良心。至于从中受益的穷人,他们的表现也非常令人失望。他们没有像我们合理地希望和期待的那样,利用他们的新自由进行屠杀、强奸和抢劫,哪怕是永远的陶醉,而是反常地致力于把自己变得更加干净、更有秩序、更加节俭、更有教养,甚至更有德行。相信我,诸位绅鬼,类似真正健康的社会状态这样的威胁,当时似乎非常严重。

  多亏我们在下面的父,才避免了这种威胁。我们的反击分为两个层面。在最深的层次上,我们的代理设法给一种从早期就隐含在这个运动里的元素注入活力。在这种争取自由的内心深处,也隐藏着对于个人自由的深仇大恨。卢梭那位无价之宝首先揭示了这一点。你们记得,在他完美的民主制度中,只有国教是被允许的,奴隶制是要恢复的,并且告诉个人,虽然他不知道,但他真的已经愿意去做政府叫他做的事了。从那个起点开始,通过我方另一位不可或缺的宣传家黑格尔,我们轻而易举地制造了纳粹和共产主义体制。即使在英国,我们也相当成功。我前些日子听说,在那个国家里,一个人若是未经许可,不能用他自己的斧头砍倒他自己的树,用他自己的锯子把它锯成木板,然后用这些木板在他自己的花园里建造一间工具棚。

  这就是我们在一个层面上的反击。你们只是新手,不会承担那种工作。你们将作为依附于个人的诱惑者。我们针对他们、或者通过他们的反击,采取了另外一种形式。

  「民主」是你们必须用来牵着他们鼻子走的词。我们的语言学专家在败坏人类语言的方面,已经做出了出色的工作,因此没有必要提醒你们:他们永远都不应该被允许给这个词一个明确的、可定义的含义。绝对不能。他们永远不会想到,「民主」只是一种政治制度的名称,甚至只是一种投票制度,与你们试图向他们推销的东西有着天壤之别,几乎完全沾不上边儿。当然,他们也不应该被允许提出亚里士多德的问题:「民主行为」究竟是指民主国家的行为,还是指维护民主的行为?因为他们一旦提出这个问题,几乎不可能意识不到两者其实不必相同。

  你们要把这个词纯粹用作咒语;如果你们愿意,纯粹利用它推销的能力。这是他们膜拜的名字。当然,这与「人人都当受到平等对待」的政治理想有关。所以你们就在他们的脑海中,悄悄地把这个词从政治理想转换为「人人都平等」的实际信念。尤其是你正在对付的那个人。其结果是,你们可以利用「民主」这个词,使人类在思想中认可那种最有辱人格、最不愉快的感觉,不但不感到羞耻,脸上还会泛出积极的、自我肯定的光芒,去实践这种如果没有受到魔法词的保护、就会招来全宇宙嗤笑的行为。

  我说的这种感觉,当然就是那种驱使一个人说「我和你一样棒 I’m as good as you」的感觉。

  第一个,也是最明显的好处是,你们因此就诱使他把一句美好的、坚实的、响亮的谎言在他生活的中心扶上了宝座。我的意思不仅仅是说他的陈述是错误的,事实上,与他所遇到的每个人相比,他在良善、诚实和理智方面,都不会比身高或腰围更加平等。我的意思更是说,这话连他自己都不信。 因为凡是说「我和你一样棒」的人,没有一个会相信自己的话。 如果他真的相信,就不会这么说了。圣伯纳犬从来不会这样对玩具狗说,学者不会这样对笨蛋说,上班族不会这样对流浪汉说,美女也不会这样对丑妇说。平等的主张,除了严格意义的政治领域之外,只有那些觉得自己在某种程度上低人一等的人才会提出来。它所表达的,恰恰是病人因为自卑而产生的瘙痒、刺痛和扭动的意识,但他拒不承认。

  于是,另一个好处随之而来:怨恨。是的,因此怨恨别人的各种优越之处,所以诋毁它,恨不得它灭绝。现在,他会怀疑每一个微小的差异都是在自诩优越。任何人都不能在声音、衣着、举止、娱乐或食物选择上与自己不同:「这里有个家伙的英语说得比我更清楚、更悦耳——这一定是一种卑鄙的、爱抢镜头的、自命不凡的矫揉造作。这里有个家伙说他不喜欢热狗——毫无疑问,他认为热狗配不上他。这里有个还没有打开点唱机的家伙——他一定是个高调的人,这么做只是为了炫耀。如果他们是正常的人,他们就应该像我一样。他们没有必要与众不同。那是不民主的。」

  这种有用的现象本身并不新鲜。 数千年来,它一直以「妒忌」的名字为人类所熟知。迄今为止,他们一直认为这是最讨厌、最可笑的恶习。 那些意识到、感觉到它的人,心里都会感到羞耻;那些没有意识到它的人,则丝毫不能容忍别人心怀妒忌。当前形势可喜的新奇之处在于,你可以通过把「民主」一词当作咒语,把妒忌变成值得尊敬、甚至值得赞美的美德。

  在这个咒语的影响下,那些在某个方面、或者所有方面都不如别人的人,可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坦然、更加成功地努力把别人都拉低到自己的水平上。但这还不是全部。在同样的影响下,那些已经接近、或者可能接近完全人性的人,会因为害怕不民主而实际退缩。根据可靠的消息,现在的年轻人类有时会抑制对古典音乐或优秀文学的真实品味,因为这可能会妨碍他们随大溜;那些真正希望成为——并且有恩典可以变得诚实、贞洁或节制的人,都拒绝了这种恩典。因为一旦接受,就可能使他们与众不同,可能还会冒犯「处世之道 Way of Life」,使他们脱离团结,损害与集体的融合,以致他们成为个体,这也太恐怖了!

  据说,一位的年轻女性在最近的祷告中总结了这一切:「神啊,让我成为一个正常的二十世纪女孩吧!」由于我们的努力,这句话将越来越多地意味着:「让我成为一个妖精,一个白痴和一个寄生虫吧」。

  同时,还有一个可喜的副产品:越来越少数的不愿变得「正常」、「常规」、「和别人一样」、或者「融入」的人,会越来越倾向于真的成为群众无论如何都会认定的那种怪物。因为猜疑往往会产生它所猜疑的结果——「既然无论我做什么,邻居都会把我当作女巫或者共产党特工,与其被当作羊被绞死,不如真的成为一只羊。」(注:可能映射1950年代的麦卡锡主义)结果,我们就得到了一个知识分子,虽然很小,但对地狱的事业非常有用。

  但这只是副产品。我要你们关注的是一场波澜壮阔、无所不包的运动,目标是诋毁并最终消除各种人类的卓越之处——道德的、文化的、社会的,或智力的。民主咒语现在可以为我们做成曾经由最古老的独裁政权以同样的方法完成的工作,这个发现岂不是很妙吗?你们还记得一位希腊独裁者吗?当时他们被称为「暴君 tyrants」,他派特使到另一位独裁者那里,征求对治国原则的建议。第二位独裁者领着使者走进一片玉米地,用他的手杖把每根高出普通水平一英寸的玉米秆顶部全部削了下来。寓意很简单:不能允许你的臣民中有任何卓越之人,不要让任何比普通群众更聪明、更好、更有名、甚至更帅的人活着。要把他们全部降低到同一个水平:全都是奴隶,全都是零,全都是无名小卒,人人平等。这样,暴君就可以在某种意义上实行「民主」了。但现在,「民主」本身就可以胜任同样的工作,无需任何其他暴政的帮忙。现在不需要有人带着手杖穿过玉米地了,矮玉米秆会自己咬掉高玉米秆的头,而高玉米秆渴望随大溜,也开始咬下自己的头。

  我已经说过,要确保这些小灵魂、这些几乎不再成为个体的受造物受到诅咒,是一项费力而讲究技巧的工作。不过,只要你们足够努力、技巧得当,对结果可以相当有把握。大罪人却不同,他们似乎更容易被捕获,但结局却更难以预料。当你们和他们玩了七十年之后,对头可能会在第七十一年从你们的爪子下抢走他们。你们看,他们有能力真正悔改,他们能意识到真正的罪疚。如果事情不幸发生了转折,他们就会准备为了对头而抗拒周围的社会压力,就像他们从前为了我们而抗拒一样。在某些方面,追赶和拍打一只躲闪的黄蜂,要比近距离射杀一头野象更加麻烦。但是,万一你没有射中,野象就会更加麻烦。

  我已经说过,我自己的经验主要是在英语地区,现在,我从它那里得到的消息,仍然比从其他任何地方都多。也许我下面要说的话,并不完全适用你们前往的作战地区。但你们到达那里以后,可以进行必要的调整。它几乎肯定会有一定适用性的。如果适用性太少,你们就要努力把你们负责的国家变得更像英国现在的样子。

  在那片大有希望的土地上,「我和你一样棒」的精神,已经不止是一种普遍的社会影响,而是开始在他们的教育系统中发挥作用。我不想肯定地下结论,目前它在那里的运作已经走了多远,因为这不重要。一旦你掌握了趋势,就可以轻松地预测未来的发展,尤其是因为我们自己也会在这种发展中推波助澜。新式教育的基本原则是,不要让笨蛋和懒虫觉得自己不如聪明和勤奋的学生。那将是「不民主」的。学生之间的这些差异,显然是赤裸裸的个体差异,所以必须加以掩饰。这可以在不同的层面上做到。在大学里,考试必须被设计成几乎所有的学生都能获得好成绩。入学考试必须被设计成所有、或几乎所有的公民都可以进入大学,无论他们是否有任何能力或愿望从高等教育中获利。在中小学校,那些太笨或太懒,不愿学习语言、数学和基础科学的孩子,可以被安排去做那些过去的孩子在业余时间做的事情。例如,让他们制作泥饼,并称之为造型。但始终不能有丝毫的迹象暗示,他们不如那些努力学习的孩子。无论他们在做多么没有意义的事情,都必须得到「平等的尊重 parity of esteem」——我相信英国人已经使用了这个词组。更激进的方案也并非不可能。适合升入更高年级的孩子,可以被人为地留下,因为落在后面的人会受「创伤」——我的别西卜啊,这是多么有用的词啊!因此,这个聪明的学生在他的整个学校生涯中,都会这样被民主地束缚在他自己的年龄组里;一个已经能够阅读埃斯库罗斯的古希腊悲剧或但丁的《神曲》的男孩,不得不坐在那里听他的同龄人努力地拼写「一只猫坐在垫子上 A CAT SAT ON THE MAT」。

  总而言之,我们可以合理地希望,当「我和你一样棒」的精神大行其道时,教育也就在实质上废除了。一切学习的动机、一切不学习的惩罚,都将无影无踪。少数可能想学习的人将被阻止:他们是谁?竟想凌驾于众人之上?不管怎样,老师们——或者我该说,保姆们?——会忙着安抚这些笨蛋、拍拍他们的后背,没有时间浪费在真正的教学上。我们将不再需要计划,也不必辛辛苦苦地在人们中间散布泰然处之的自负和无药可救的无知,这些小害虫们自己会为我们代劳的。

  当然,除非所有的教育都成为公立教育,否则这种结果不会顺理成章。但它会成为的。这是同一场运动的一部分。为这一目的而设计的惩罚税,正在肃清为让孩子接受私立教育而存钱、花钱和作出牺牲的中产阶级。幸运的是,这个阶级的清除,不但与废除教育有关,也是「我和你一样棒」精神的必然结果。 毕竟,这个社会群体产生了人类绝大多数的科学家、医生、哲学家、神学家、诗人、艺术家、作曲家、建筑师、法学家和行政人员。 如果有一拨长得过高的玉米杆需要被削掉头部,那肯定就是他们。正如一位英国政治家不久之前所说的,「民主不想要伟人。A democracy does not want great men.」

  如果要问这样一个受造物,「想要 want」的意思到底是「需要 need」还是「喜欢 like」,那是白费功夫。但你们最好保持清醒,因为亚里士多德的问题又在这里冒出来了。

  在地狱里,我们会欢迎严格意义上的「民主」消失,就是那种称为「民主」的政治安排。它就像所有形式的政府一样,经常对我们有利,但总体上比其他形式少。我们必须意识到,魔界意义上的「民主」——也就是「我和你一样棒」、「随大溜」、「团结」——是我们可能拥有的从地球表面消灭政治民主的最好工具。

  因为魔界意义上的「民主」或「民主精神」,会导致一个没有伟人的国家,一个主要由半文盲组成的国家,年轻一代缺乏纪律、道德松懈,自信泛滥、奉承无知,一辈子娇气十足。这正是地狱希望每个民主国家的人民都成为的样子。因为当这样一个国家与另一个国家发生冲突时,另一个国家的孩子若是被要求在学校努力学习、才干受到高度重视、无知的群众实际上在公共事务中没有发言权,那么结果只有一种可能。

  最近,当一个民主国家发现俄罗斯在科学方面领先于它时,感到非常惊讶(注:指1957年苏联第一颗人造卫星上天,刺激了美国)。这是一个多么美味的人类瞎眼标本啊!如果他们的社会总体趋势都在反对各种卓越,为什么还期望他们的科学家会出类拔萃呢?

  我们的职责,是鼓励民主国家骨子里喜欢和享受的行为、举止和整体心思态度,因为这些东西只要不加制止,就会摧毁民主。你们几乎会觉得不可思议:甚至人类自己也看不到这点。你们也许会认为, 虽然他们不读亚里士多德,因为那将是不民主的,但法国大革命应该已经告诉他们,贵族们骨子里喜欢的行为,并不是维护贵族社会的行为。然后,他们就应该把同样的原则应用到所有形式的政府上。

  但是,我不会就此结束。地狱禁止我在你们自己的头脑中鼓励本该由你们小心地在你们的人类牺牲品的头脑里培养的那种错觉。我指的是国家的命运本身比个别灵魂的命运更重要的错觉。推翻自由的民族、增加蓄奴州,对于我们只是一种手段,当然,也是为了取乐;但真正的目标是毁灭个体。因为只有个体才能被拯救或诅咒,才能成为对头的儿子或者我们的食物。对于我们来说,一切革命、战争或饥荒的最终价值,在于它可能产生的个人痛苦、背叛、仇恨、愤怒和绝望。「我和你一样棒」,是摧毁民主社会的有用手段。但它本身具有更深的价值,作为一种思想状态,它必然会排除谦卑、仁爱、满足,以及所有感激或恋慕的快乐,使一个人远离几乎所有可能最终把他带往天堂的道路。

  现在是我职责中最愉快的部分了。能代表各位嘉宾向校长赛掳葛阁下的健康和诱惑者培训学院致敬,这是我的荣幸。请斟满你们的酒杯。我看到什么了?我吸入的美妙芳香是什么?这是真的吗?校长先生,请允许我收回一切关于这顿晚宴的刻薄话。我看到了,也闻到了,即使在战时的条件下,学院的地窖里仍然有几十瓶密封得很好的优质法利赛人。好啊,好啊,好啊!好像回到了过去的老时候一样。各位绅鬼,请把它放在你的鼻孔下,然后举杯向光。看看那些在它漆黑心脏中扭动和纠缠的炽热条纹,仿佛它们在争斗,它们的确在彼此相残。你们知道这种酒是怎样调出来的吗?不同类型的法利赛人被收割,在酒醡里踹了,一起发酵,才能产生那种微妙的味道。这些是地球上最水火不容的类型。有些充满教规、圣物和念珠;有的充满单调的衣服,长脸,以及对于葡萄酒、纸牌、剧院的传统小禁忌。两者的共同点都是自以为义,以及他们的真实光景与对头的真实所是或诫命之间几乎无限的距离。其他宗教的邪恶,是他们活生生的教义。而法利赛人呢?诽谤是它的福音,诋毁是它的长篇讲道。他们在上面日光之下的地方,曾经是多么憎恨对方啊!现在被永远相连却无法和解,他们又是何等更加彼此憎恶啊。他们的惊愕,他们的怨恨,与他们永不悔改的恶意的溃烂结合在一起,流入我们属灵的消化系统,就会像火一样发挥作用。那将是黑暗之火。总而言之,我的朋友们,如果大多数人所说的「宗教」从地球上消失了,那对我们来说将是糟糕的一天。现在,它仍然可以给我们带来真正美味的罪恶。娇艳的不洁之花,只能在圣洁的附近生长。我们在任何地方试探,都不如在祭坛的台阶上更为成功!

  迫在眉睫阁下,诸位耻辱阁下,我的荆棘、阴影和绅魔们:让我们为赛掳葛校长和学院干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