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还缺一件

六、发奋图强(1920-1921年)

一、入学前后

  到了美国,尚节才开始有孤寂之感。第一是英语不流利,发音不正确,使他到处碰到困难。第二是在一九二零年四月二十日到了俄亥俄州,一问之下,才知道郜师母在北京逗留,还未回美,使他觉得举目无亲。

  卫斯理大学果然保留着他的免费入学名额,但尚节却改变了初衷,决定不读神学、改读化学。由于他未能立即入学住宿,住在外面需要每日一元的膳宿费,但身上只有六元,当然负但不起。这时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赶快找一份工作。这并不容易:尚节人地生疏,在茫茫人海中,向谁找工作?找什么工作呢?

  在无可奈何之际,尚节跑去找一位基督教青年会(YMCA)的书记,求他帮忙度过目前的难关。但因为英语辞不达意,被一口回绝了。

  在求人不应、无人可求的时候,尚节转而呼求神。神安排了一家布店雇佣了他,做洗刷地板和擦玻璃窗的工作,每小时工资两角五分。这是一件卑微的工作,所以他在当街擦玻璃窗时,总怕被同学们看见。特别是看见女同学经过店门时,他更是不由地两颊涨红、耳根发热。

  暑假,尚节在孟斯秘鲁器具厂做夜工,每小时工资四角五分。他每夜做工十一小时,每周工作五天半,共得二十七元左右,除去膳宿等费,每月仅剩八十元,怎够开学后的开支呢?但他仍继续不断祷告,深信神必能为他有所预备。

  在厂里工作的时候,尚节口中常哼些中国小调来解愁消闷,黑白工友们都倾耳聆听、乐而忘倦。后来,这种小调传入经理的耳中,经理便邀他作上宾,请他独唱一支美妙的中国歌曲。尚节高歌一曲,使经理先生兴趣横生,和他攀谈起来,又问及他赴美的目的。尚节于是恭敬地告诉他说,他是基督徒,到美国求学的目的,是在学成以后回国传道。现在因经济困难,才到他厂中做工自助,以维持开学以后一年的膳宿书籍等费。

  经理先生耐心地听完他的话以后,沉思了一下,抬起头把尚节打量一番,就对他说:「我可以把制造锅片的机械给你管理,工资每小时一元左右。可是这部机器危险性很多,常常轧断工友们的手……」不等他说完,尚节已经首肯了。

  这时,曼斯菲尔德南方旅馆逃走了一个黑奴,急需找人白天替工。于是,尚节每天下午六点到次日早上五点半在制造厂工作,下午二点到五点在南方旅馆工作,修理馆舍、三餐免费。暑假过去了,尚节总共净赚六百元,足够一年的费用了。和同学们比较,没有一人的收入高于他的。他深信这是神特别的恩赐,使他可以安心求学。

  尚节对主之笃信,还可于如下的事上看出。

  开课的一天,他跑去见大学监督,提出一个突如其来的请求:他要在未来三年中读完大学学分。监督听见这话,挺直身子,摇着头说:「照你的英文程度,五年后能读完大学课程,已算万幸了。」但尚节一面求主赐他智慧,一面发愤努力。一九二一年五月,他班上同学七百余人,考得最优成绩者仅六、七人,尚节名列其中。天文学月考,选课者一百五十余人,十分之九不满七十分,只有他一个人独得百分,成绩使师友们都惊赞。结果,教员们在商议后对他说:「你如果努力求学,则可三年毕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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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宋尚节在卫斯理大学1920-1921年第一学年两季的成绩单,毛笔字是他加上的。

二、贫病之中

  一九二一年,第一次世界大战以后的经济恐慌已在美国开始,工厂倒闭了不少,工人失业也多了起来,这使尚节在第二年暑假找寻工作发生了困难。那时,他的哥哥宋尚廉也到了美国留学,尚节在找寻自己的工作之外,还要替哥哥找工作,这实在不是容易的事。当一些人正在中国忙着筹建共产党的时候,尚节却在美国忙着找工作。

  但是,相信神、倚靠祷告的尚节在原有的旅馆工作之外,又进了一家铁厂做拉铁板的工作。铁厂的工作很苦,是瘦弱的尚节难以承担的,但为了解决面包问题,他不得不含辛茹苦开始干。这样勉强干了一天,尚节忽然觉得神志不清,心脏卜卜地在跳动。自己按一按脉膊,似乎跳得非常剧烈,头部也剧痛,像要炸裂的样子,身体也在发着高热。但他仍然负病工作,勉强到第三天,实在不能支持下去了,只得请假到医院去就诊。

  入院后不久,尚节发现臀部巨痛,原来是生了一个很大的痔疮,医生说若不开刀必会危及性命。这是一个难题,因为他身无分文,手术费和住院费从哪里来呢?尚节决定采取听天由命的态度:任凭病魔缠身、唯依天命,离开了医院。最后,由于朋友再三苦劝,才又进了医院。至于费用问题,只得以后再说了。

  到了快到动手术的时候,尚节向看护讨了一张白纸,写了一篇绝命书式的家信,打算寄给父亲。在这生命不绝如缕之际,他弃绝了对于这世界的希望,心里反而轻松起来。

  开刀以后,麻醉药作用渐失,创痛的感觉就敏锐起来。大脑的活动一恢复,尚节又在担心医院的费用了。虽然医生派了最好的看护:属灵的、有经验的、能体贴人的,但是尚节脑子里总是盘算院费如何清结的问题。

  一天,尚节正靠在病床上自叹不幸,忽然走进一群男女,有的拿着鲜花,有的提着水果,一个个笑迷迷地走近病床和他握手。这些都是他常去聚会的那间教会里面的兄弟姊妹,其中有一位还是那里的牧师。尚节一见他们,如见骨肉至亲,什么国家、种族的界限都消失得无影无形了。他心里砰砰地跳,眼里含着感激的清泪,接受他们一个一个的殷勤慰问。

  他们走后,那个驱之不去的经济问题又来萦绕尚节心怀。他想来想去,深知「医院居,大不易」,虽然创口未复,也还以及早出院为佳,于是本来要一个月才可出院,他却决定提早两星期出去。

  向医生告辞时,尚节面红耳赤,惭愧得说不出一句话来。一种贫穷的哀感紧压心头,使他咽喉哽咽,一腔心事却无法表达。可是,眼里的汪汪悲泪,却怎么也抑止不住,滔滔不竭地倾泻而下。富有经验的医生看出他有难言之隐,就拍拍他的肩背,对他说道:

  「亲爱的朋友,你莫非是为医药费忧伤吗?医院里已把你的费用打了八折,一共只要三十三元;这数目已由一位被圣灵感动、被主爱激励的同道付清了。你可以平安快乐地出去了。愿神赐福你!」

  尚节听了这话,心里好像卸下千斤重担,快乐得几乎跳将起来。一时不知道当说什么话才好。最后,他谢了医生,一步一步地出了医院。

  出院后,伤口的脓血不住地外流,仍需每天去医院就诊。幸蒙两位医生的爱心关怀,免去了诊金和药费。医生认为,这病将伴随尚节一生。从那时起,每当他工作过累、心灵不安的时候,这病就在他里面一刀刀地刺他。在美国时,差不多每月剧痛几次。后来,尚节为这根「爱刺」感谢父神,说:「主藉着痛苦,不断提醒我自己原是卑污不堪的罪人,永远要谦卑在祂的大能手下」。

john-sung1.jpg上图:宋尚节(第三排右一)于一九二零年十一月十四日加入学生立志远方布道团。

结束曲:奋兴短歌集185首《少年你还缺少一件》

七、看见异象(1922年)

  虽然贫病交迫,但尚节并没有因此而稍减学业上的努力。岁月催人、一年又过,第二年的学年考试,又是他名列前茅。一个每天要花一半以上的时间来做苦工的学生,能够得到这样优异的成绩,在别人看来,是可惊可异的。但在尚节自己看来,这是「神格外的恩惠」。

  此时,尚节又遇到一位属灵上的良师益友,他给父母的信写道:「学校开奋兴会,圣经科主任沃克君演讲成效卓著,每夜到台前认罪献心者不下四、五十人。儿到美国以来,道心渐冷,初志渐灰,今日始觉之。今后除了布道奋兴事业外,必不他图矣!某夜,瓦克君请儿登台向众人说自己一生最得益得力之圣经节,儿述以下三节:『父啊!祢若愿意,就把这杯撤去;然而,不要成就我的意思,只要成就祢的意思。』(路二十二42);『路得说:不要催我回去不跟随你。你往哪里去,我也往那里去;你在哪里住宿,我也在那里住宿;你的国就是我的国,你的神就是我的神。你在哪里死,我也在那里死,也葬在那里。除非死能使你我相离!不然,愿耶和华重重地降罚与我。』(得一16-17);「我又听见主的声音说:我可以差遣谁呢?谁肯为我们去呢? 我说:我在这里,请差遣我!!』(赛六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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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宋尚节在卫斯理大学的良师益友瓦克博士(Dr. Rollin H. Walker)。

  除了勤读苦做之外,尚节在休假日又常组织福音队,邀请同学同道参加,到乡下去传布天国福音。尚节看来,美国乡村的老百姓是忠厚、朴实、敬虔的。他们都喜欢听他的讲道,悔改的人数逐次增加,报纸也竭力宣传,使过去在兴化县报纸上活跃的宋尚节,现在又在美国的英文报纸上崭露头角了。

  福音队到处受人欢迎,各乡的信徒都盛意招待他们,供给他们的需求也十分周到。这些信徒谈吐风雅、语出肺腑,待人接物又全出至诚,使尚节深感人间的温暖。

  有一个家庭特别给他深刻的印象。一对爱主的夫妇,组织了一个以基督居首位的家庭。妻子是一位彬彬有礼、春风满面的妇人,因为言行芬芳,尚节称她为「空谷幽兰」。她是一位忠诚的基督徒,只要和她交谈一次,便可知道她远超出一般没有生命、徒负盛名的牧师。他们的孩子活泼美丽,每晚临睡前,必在小床前边跪着祷告。这使尚节渴望,中国也能产生许多这样基督化的家庭。

  一个愉快的、秋高气爽的感恩节,司密慈村(Smithville, Ohio)邀请福音队去布道,那晚就在一个信主的家庭住宿。尚节在那晚「似梦非梦地看见一个神妙而奇绝的异象」。他深信这是神有意显示给他的,将来必逐渐在他生命中实现。

  在异象中,尚节游兴化东岩山巅。那是他最熟悉的地方,从前差不多没有一日不上那山巅祷告的。他在山巅了望时,忽然听见一片凄怆的呼救声,间着山下潺潺溪声,使他张眼四望,才发现有人在山脚下溺水呼救。

  一发觉有人溺水,尚节奋不顾身,连冲带跌地下山救人。脚下奇石崛起,四周荆棘丛生,但他仍奋勇奔赴;好容易从崎岖的石路上、荆棘的包围中,走到山下,已是浑身鲜血斑斑了。

  小溪水逐渐高涨,溪面愈涨愈宽,后来变成一片汪洋大海,海里沉溺着各种民族,发出凄凉悲惨的呼救声。在水平线上的尚节,俯瞰海岸相去甚高,海潮还不断在汹涌澎湃,要想救海中人,诚非易事。那喊声愈喊愈高,愈不忍卒听。焦急中尚节迸出一句祷告,说:「神呀!我愿奉祢的使命,得祢的臂助,去救起那在波浪中挣扎着千万人!」

  祷告后一刹那,尚节环顾自己却变了个小孩子,同时又发现是个罪犯,全身被金索银链缚着。他仍想走向前去,却不但寸步难移,而且觉着有人把他向后牵动,使他一步步退后。尚节于是颓然丧志。

  忽然,从天边远远飞来一只苍鹰,却是一个长方形的十字架,颜色是血一样鲜红。十字架上写着八个大字:「仰望十架、往前奔跑」。

  一霎间,十字架翩然飞过他的头顶,幽雅的声音,好象武士在高歌胜利之曲。那时他的锁链也一砍而断,哗啦啦地落在地上。

  恢复了自由,尚节再向前勇往直趋,想找一个善法去拯救海中的可怜人,一不留神、扑通一声,自己已跌在万丈巨涛的中央。尚节倒也并不心惊胆战,因为他甘愿与众人一同溺毙,只在命在顷刻之际,呼求神接收灵魂。

  呼求之后,尚节觉得好像脚跟着地,挺身站起,踏在刚才所说那如鹰飞来的十字架上,泊在大海中心,好象一块磁石,能吸引一帮荡漾在水里的人们。凡漂泊到十字架旁边的人,没有一个不被吸引上十字架去的;被吸引的人,其铁锁链没有一个不断开的。那十架横在海上,慢慢地扩大,被吸引的人也渐渐增多,直多到数算不清。

  十字架扩充到全海面,终于不再见海水,只见一片姹紫嫣红,使尚节欢笑腾跃。忽然号筒声吹响,十字架覆盖之地顿时变为四时皆春的乐园,每个人都尽情欢愉歌唱。

  在节奏和谐的乐声中,好多人过来和尚节握手,仔细一看,原来都是他的骨肉同胞,或亲戚朋友。他快乐得手舞足蹈地跳将起来。这一跳,险些把和他同床共寝的同学司密慈(Smith)一脚踢出床外。

  次日,尚节把昨晚所见的异象在讲道时讲出,很多人听了受感动。他相信这是神给他的异象,可以作为他终身证道的好资料。他说:「我无论在美国,每讲此异象,没有不使人大受感动的……这异象常在我脑际盘旋,我将永久述说这个富有属灵价值的画面。」

结束曲:奋兴短歌集185首《少年你还缺少一件》

八、大学毕业(1923年)

一、大学毕业时的荣誉

  大学最后一个学期,是尚节最穷、最忙的一年。最穷,是因为那年美国的战后不景气已到高潮,工厂倒闭的数目与日俱增,美国人民失业的盈千累万,尚节在此时要靠低薪工作来维持生活和学业,其处境之困难,实在不易想象。最忙,是因为即将毕业,功课本来就繁重,何况尚节决心把四年的学科三年读完,更非「夙夜匪懈」、发奋努力不可。

  工作多、功课繁,加以病后体弱,使尚节心境不佳、易发脾气。在这个时期发生三件事,使尚节后来常常痛心懊悔,认为是自己生命史上的污点:

  第一,他的膳食是和哥哥合办的,可是尚节自负聪明,存傲慢之心,把哥哥当成部下,驱东使西,烧菜煮饭都责成他去料理。尚节自己不但动也不动,一不称心,还要大发脾气。哥哥因为在别的事上有求于弟弟,常常忍气吞声,只在忍无可忍时和他口角,尚节后来承认这是自己对不起哥哥,痛悔万分。

  第二,美国大学考试,从没有教授在课室里呆坐监考,只在考完之后,考生在试卷上写「我有神见证,诚实无假」,然后签名交卷了事。学生良莠不齐,也有行为不正大光明的,不免出现作弊现象。尚节从小学到大学,从来不敢作弊,但在最后一次考试中却守不住了。这在人看来,只不过是不诚实而已,算不了一件大罪,但尚节却认为一步之差、谬之千里,成了永久的恨事,是不可磨灭的罪恶。

  第三,因为生活的困难、功课的压力,尚节在工作上也做过不诚实的事。美国的工资是按时计值的,尚节为了多用时间读书,曾经几次谎报时数。这个罪,幸亏他发觉较早,后来就以延长工作时间来补尝过去虚报的时间,作为忏悔。

  这样,在既穷且忙、又免不了犯罪的情形之下,尚节在三年之内,读完了大学的全部学分。那年和他同毕业的大学生有三百多人,其中只有二十余人最优等,其中一半都是女生,只有宋尚节和其他三位男同学得到荣誉学士学位。每系都有奖学金,尚节得的是理化系的奖金。

  因为他是一个贫苦的工读生,既要做工、又要自理膳食,还能在三年读完四年的功课,毕业时居然能得到奖金奖章,当然是一件耸人观听的头条新闻。美国的记者们于是大忙特忙,把这消息在美国的报纸上大登特登,还要把尚节的照片放大、刊在重要的地位。不久以后,欧洲各大国的报纸也把这消息刊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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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宋尚节(第一排右一)在三年内完成四年的大学课程,在三百多名毕业生中,
有十七名取得最优等成绩,他是其中之一,获颁发奖章及奖金十美元。

二、退修会中见异象

  一九二三年六月十二日,中国准备开始国共第一次合作。次日,尚节在美国拿到了大学文凭,大学生活已告一段落,接着是事业问题。这时,尚节的困难不是无路可走,而是可走的路太多了,不知走哪一条好。

  第一,明尼苏达州(Minnesota)的州立大学来信,要他作化学试验室的助教,每年薪水美金六百五十元,一年后能得硕士学位。第二,有富翁愿意每年助他美金一千元,去哈佛大学学医,先给三百元。这两个都被他谢绝了,一因他知道不能倚靠人,二因他哥哥还在俄亥俄州,为了就近照顾哥哥,尚节不愿远往他处。第三,俄亥俄州立大学给他一个硕士入学名额,答应他在读硕士时每年津贴美金三百元。第四,有人知道尚节去留美的目的是预备学成归国传道,所以愿意资助他入神学院。结果,他决定进入俄亥俄州立大学,专攻实用化学。

  在他作出这个决定之后,他心里总是忐忑不安,有时还会潸然泪下。为了寻求心灵的安慰,尚节就邀请一位福音队的队员,赴威斯康兴州日内瓦湖滨(Lake Geneva)参加中西学生夏令退修会。会所离他所住的地方相距数千里,来回车资至少需要五六十元,直到动身的那天清早,他口袋里也只有少许钱。但他仍决定,凭信心去作「借搭」便车旅行(Hitchhiking)。

  动身的那天,天气很热,他们两人站在马路旁边。向前来的汽车扬手,碰到客气的车主,便停下来给他们上车。这样一段一段的,行了几百里路。

  在一个溽暑潮湿的晚上,他们所「借搭」的汽车把他们放下车来。他们已经不能继续前行,但那里是一荒僻之乡,既找不到旅舍可以投宿,又没有亲友可以度夜,不但饥肠辘辘,而且天热口干,没有滴水可以止渴。这样披星戴月、宿露餐风,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尚节就叫醒陶醉在梦中的同伴,再次踏上征途。这样,在饥渴交并、双腿发酸之中,他们再也不能前行了。尚节拉住他的同伴,说:「朋友,我已力疲气竭,决定驻足此地,等候神的预备了。」话刚说完,远处一辆汽车如飞地驶过来。他眼望汽车,心中默默祷告,手中扬着手帕。果然,汽车在他们面前停下,汽车主人和气地欢迎他们上车,还允许载他们到芝加哥。不用说,尚节从心坎深处发出对神的感谢,其欢乐是言语所形容不出的。

  上了汽车。他拿出纪念册来请汽车主人伉俪签名,在彼此寒喧中,才知道他俩都是卫斯理大学的校友,新婚不久,这回是驾汽车到芝加哥度蜜月。他俩在报上曾经看见关于尚节的新闻,所以见面之下,格外表示亲善。到了芝加哥。他俩请他们到一所大旅馆略事休息,更宴他们一顿丰盛的大餐,然后才握手言别。从芝加哥到日内瓦湖,距离不远,只费车资数元,便到了湖滨路的会所。

  尚节不远千里去参加的退修会,所讨论的,在他看来却是一些枝节琐碎的问题,丝毫不能满足他心灵的饥渴,使他由失望而懊恼,心里越发得不到平安。最后,他只得离开会众,到湖滨近处的山顶,去祈祷读经。就在这个时候,主耶稣行过的五饼二鱼神迹,就像一幅美丽的活动图画在尚节面前演出,使他快乐得手舞足蹈。这教训是这样的:这些事物,照人的眼光看来虽是渺小不足道的,但是一到主的手里,祂就可以「无中生有」,更可以「从小变大」了。所以我们在奉献的事上要踊跃,要勇敢。最奇妙、最主要的教训,还在五饼二鱼代表着整个的人。五饼二鱼恰好是我们的身子。人的五官、五脏、五指、五趾,不是可以拿五饼来喻解吗?人的两眼、两耳、两手、两足,岂不正像两鱼吗?我们把自己献给主,就是最好的祭品,主不但不会看轻,反而会用奇妙的能力变化你,使无数的人由你得饱足,使许多饥渴慕义者的心灵由你得安慰。因此,我们不能把主血价所买来的身体去放纵情欲,去自取败坏,更不要去向那些有权有势的人献殷勤;因为已献给主,便是主的仆人,若仍旧讨人喜欢,就不是基督的仆人了。(加拉太书一10)

三、神治贫病之妙法

  六月二十七日,尚节回到俄亥俄州。他的哥哥已进入一家工厂工作,他也各处托人找工作。好容易找到一处,可是进厂只一小时,就头昏发热,不能支持,只得出厂。诊断的结果,发现他已经染了肺病。

  肺病的调养,需要有新鲜空气的环境,于是一位当地的牧师介绍他去乡间干农活。可是尚节的性情实在不适农事,勉强做了三星期,忍耐不下了,只得出走,还受了东家许多闲话。

  尚节回校以后,精神颓败,一切雄心壮志都销磨殆尽。眼前的名利虽然仍在引诱他,但他觉得那是骗人的东西。他感悟到人生的一切都是虚伪,只是泡影,人间没有一寸隙地可容他插足。那时,他只有再上祷告之路,因为他发现这是唯一可走的康庄大道。

  在一天不做工便没有饭吃的环境里,尚节又进入马良城工人饭馆做洗碗的工作。他一天要洗一千多个盘碗,洗到手都肿起来。那里的管事人把他当成一个目不识丁的苦力,还把吃剩的菜饭给他吃,使他觉得宁愿挨饿、也不愿受气,所以就忿然辞职了。做了二星期,不曾拿到分文工资。

  不久以后,他又找到一个很特殊的工作:在马路两旁做一名割草小工。在如火骄阳之下,每天要工作八小时,每小时四角半工资。这本来是一件苦事,但尚节对割草却感到无穷的兴趣,因为这种劳作可以饱受日光空气,越割草、身体就越健壮。果真,做工三星期,肺病竟与他不辞而别了。这样,他从七月底一直工作到九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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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一九二三年,宋尚节的大学毕业照。

结束曲:奋兴短歌集185首《少年你还缺少一件》

九、陷入虚荣(1924-1926年)

一、社团活动

  暑假一过,尚节健康已经恢复,精神活泼,所以又在俄亥俄州立大学活跃。他的生命史中,这时展开了热闹的一页。

  这所大学有学生一万几千人,来自十三个不同的国家,本来有个国际学生会,因为一向没有人负责主持其事,导致会务无形中已陷停顿。

  开学不久,国际学生会推举尚节做会长。在他看来,这会的会员都像死人一般,要使会务有起色,真是谈何容易。但他用分工合作的办法唤起了会员的兴趣,使每人都有机会为会服务,使他们由此意识到,这是每个人都有份的会。

  尚节首先召集会员中好音乐的,用各国的乐器来演奏。练习不久以后,该会就定期举行音乐会,发售低廉门券。嗜好音乐的美国人争先购票,一元至五元的门券都卖完了。统计售券所得在千余元以上,除去音乐会的开销,剩下来的悉数充当国际学生无息借款的本金。这一来,报纸大吹特吹,国际学生会也就此名闻遐迩了。

  不久以后,尚节又邀请女同学会员调理烹饪,使各国的风味全备,凡来用膳者可以随意所欲,又可借此联络友谊、交换知识。这样一个迎合青年心理的事业,当然可以蓬勃发达,使国际学生会增加了经费收入。

  国际学生会的事务虽然繁忙,尚节却没有因此疏忽功课。在研究九个月之后,经过严格的考试,终于在一九二四年六月十日得到硕士学位。更因为他成绩优异,科学会又颁给他科学会员所挂的金钥匙一枚――这是一个难得的荣誉。此后,他又研究物理、发明一种花露水,科学馆给他一面奖牌、学校送他年金三百、中国政府给四百八十元。什么都有了,他还觉得不够,天不亮还要起来研究毒气和催泪弹。但尚节仍不以此为满足。他说:「在我血液循环没有停止以前,我的心不会有学欲饱足的一天。」得了学士想硕士,得了硕士以后,又要引颈长望博士学位了。

  可是从硕士跨上博士,要经过第二语言资格的检查。这资格就是谙熟德文和法文,否则便无资格入博士科深造。读科学的,必须通过德文考试。

  对于法文,尚节曾在大学时代下过一番功夫,但德文却所知有限。他于是发奋自修德文,自己孤单一个人在宿舍苦读二个月,好像已经有些懂得德文的化学书本,就鼓起勇气去报名投考。

  教授当然没有工夫去详细调查他的德文程度,只照老规矩发一厚册德文化学书给他,叫他把某部分译成英文。译好以后,向教授缴卷,教授看了笑逐颜开,对他说了许多好话,认为他译得细腻贴切,相信他对德文必花了好几年的心血。尚节自然暗暗觉得好笑,正所谓「哑子吃馄饨,心里有数目。」

  资格已合,他就进博士科研究,终日在化学室里忙碌,但一有余暇,他还以国际学生会的活动为乐。

  那时在美国的种族歧见甚深,大学里面的黑白两种同学,从没有携手同游、促膝谈心这回事。尚节对此事感到不平,想在他自己的范围内做起,在国际学生会里实施一个小小的计划,去消除种族的界限。

  这计划的实施,是请男女同学用各国的烹饪法,来预备各种不同的饮食,然后邀请在校的黑白两种同学来聚餐,每客只收餐费五角,只有黑人同学可以免费白吃,因为他们生活较为困苦。聚餐时,餐桌排成英文「爱」字,有女同学做招待员。入席时,他们请黑白两种同学一个间一个地坐着。

  聚餐以后就是演讲。尚节所讲的是基督的博爱和互助精神,讲词已染上了浓厚的新神学色彩,他后来说,他自己「已流入似是而非的宗教生活」,「已中了社会福音的毒矢」了。

  但是,这个聚餐会还是成功的。接着就倡办了一个「种族交谊会」,每月照样聚餐一次,以消除黑白同学间的隔膜。这会成立以后,曾邀请名人演讲,世界闻名的龚斯德博士(Jones Stanley)、劳工神圣主义运动领袖华德博士等都曾在那里演讲和列席聚餐。在聚餐时,他们趁机讨论各种关于黑种人生活和待遇改善的问题。这样一来,经报纸一番宣传以后,美国各大学都有这种集会。尚节因为是首创人,一经宣传出去,使人们都把他看作俄亥俄州鼎鼎有名的大学生。

  由于报纸继续大登特登,夸奖尚节,所以尚节十分高兴,就把那个会扩大起来,更请犹太人参加。这个扩大的组织又推尚节为主席;开大会时,龚斯德博士莅场演讲,他褒奖尚节为一个「大英雄」;把尚节捧得兴高采烈,洋洋得意。一九二五年六月下旬,尚节给父母信中写道:「儿回国必设自立教会,不为外人所控制。杜威博士与儿交情颇厚,其爱慕中国之心甚挚。昨晚万国学生会召开,到会百余人,儿乃主席。各国学生讨论关于世界和平问题。儿近来到处演说,颇为繁忙。今日所处之地位实非平生所想到的。将来回国愿作青年会干事。」

  更有一次,尚节被选为十三国「学生和平会」主席,开会程序有音乐和游艺等等节目;十三国学生群众鼓掌欢迎他,报纸登载新闻夸耀他,使他更自命不凡。后来谈到此事时,这位当年的「和平领袖」说道:「如今回想过去,一切都像烟消云散,转眼成空;因为我日间开大会,夜间却和我哥哥争闹打架。唉!这一切都是死人的工作。死人算得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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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图:一九二八年六月四日《时代》杂志的封面是杜威博士(John Dewey,1859-1952年)。
杜威是当时美国最有名的「进步教育」倡导者和哲学家,他的实用主义哲学
对五四运动期间的中国知识分子影响巨大,其教育理论也被中国教育家们奉为圭臬。
年轻的宋尚节与这样一位大人物攀上交情,自然更加豪情满怀。

二、教会活动

  除了国际学生会之外,尚节还有教会的活动,每星期至少有一二次被请到各教会去主领少年会、勉励会等,汽车接送往返,忙得不亦乐乎。他在俄亥俄州立大学差不多三年,在这三年之内,总共到过一百多个礼拜堂领会。

  一到圣诞节,尚节更是忙得不可开交。他提议向同学募捐,购办礼物,扮作圣诞老人,然后把礼物送给孤儿院的二三百孤儿。此外,还每年捐助二三百元美金补充基金。

  当地有一个美以美会,请他作本区的传道人,他引为荣幸,很高兴答应了下来。他虽喜欢做教会的工作,总觉得不传道就于心不安。但是,这时期的讲道,他认为还是靠口才、凭学理,有时甚至为了出风头。

  除了活动和宗教活动之外,尚节还有许多交际活动。一个盛极一时、在各方面都大露头角的青年,是不会没有朋友的。那时的男女同学,都以结交尚节为荣。常常分别请他到家里作上宾,或者请他到戏院里去看电影。这样一来,凡是摩登青年的享乐生活,他都一一尝过了。幸亏神保守他,使他没有卷入浪漫生活的漩涡。

  这样的社交生活是要花钱的,但钱却不成问题,因为尚节那时的收入颇丰。第一,他一面读博士,一面在大学兼任助教;第二,他的优异成绩,早经中国政府注意,由国库里拨一笔官费去津贴他。这样,他就过了一年半热闹、阔绰、出风头的生活。这种生活虽然不适合做学问,但他却有补救的办法。尚节常常黎明即起,进化学试验室去实验,往往过了中午还没有离开一步。夜间有时工作到深夜,甚至通宵达旦。他社交活动的时间,就是这样挤出来的。

三、荣膺博士

  尚节得到硕士学位以后,又在化学实验室继续研究了一年零九个月,读完了博士的功课,论文题目为「有机镁化合物的构造及格里纳试剂反应过程」。一九二六年三月十九日是尚节得到博士学位的日子,礼堂点缀得富丽堂皇,花蓝堆积如山,很多朋友向尚节握手道贺。但尚节却被一种莫名其妙的忧郁所侵袭,心里好像有一种重压,使他连呼吸都感觉困难。

  毕业后,尚节继续在本校担任助教。这时,他的步履逐渐扩充了,雄心越发扩大了。他想把全世界的学问包揽净尽,于是在他自己的专业以外,进而研究以前不曾十分注意的各科,如哲学、史地、社会、经济和微生物学等等。同学们都笑他要做万象包罗的「拉杂博士」,他却默然接受,因为他真的想做「万能博士」!

  那时,俄亥俄州立大学的工艺化学系教授想搜集关于美国及他国在工业上消除烟雾及一切毒气的问题,就请尚节帮忙。这当然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因为他不但可得优厚的薪金,还可以白白得到许多知识。不久,这位教授又介绍他到俄亥俄州政府的立法机关去搜集关于化学工厂的法律。在那里,他获得了许多法律知识,也增加了不少经验。

  经验丰富、见闻益广,宋博士的气概也越发膨涨扩展。那时他目空一切,自以为宇宙狭小,哪里够他去活动和追求!在此期间,中国国民革命军于一九二六年七月九日开始北伐,救国之路似乎也豁然开朗。

  过了半年,大学的化学教授认为,在他手下当种子选手的宋尚节博士是一个可以深造的学者,就想设法为他筹得经费,去德国专攻化学。正在筹化的时候,北平协和医学院也来电,聘请他回国教授生理化学,年薪一千八百元。俄亥俄州立大学则聘他为化学实验员,年薪二千美金。这样一来,他就感到踌躇彷徨了。去德国,可以满足他名誉心和求知欲。到德国多得知识,多得几个博士头衔,回到中国岂非首屈一指了吗?但是爱国心又催促他回国,让他在中国急需人才之际,回去报效祖国。

  这两者交战于心,使尚节无所适从。后来他勉强找到一个可以安慰良心的两全办法:为祖国而往德国深造,在德国研究一二年以后,再束装回国。

  这个结论,其实是很勉强的。在一个月色如银的晚上,他忽然想起李白的佳句:「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就想起祖国明媚的江山来了。但是一回头,看见壁上挂着的世界大科学家的玉照,他心里又喊出「到柏林去」的口号来。

  就在宋博士为名为利、盘算不定的时候,忽然有一阵清晰悠扬的声浪,淹入了他的心中:「你就是赚得全世界,赔上自己的生命,有什么益处呢?」

  闻声之下,尚节张目四顾,房中却寂无一人。他这才知道,这是神警告的声音。

结束曲:奋兴短歌集185首《少年你还缺少一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