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璞归真:纯粹的基督教》朗读版🔊
本书用通俗的语言、生动的类比、缜密的推理和深邃的思想,吸引了无数人认真思考宇宙、人生和永恒的意义,因此生命得以改变。
如果你对基督教还不太了解,本书最合适为你解释基督教信仰。
如果你很难在理性上接受基督教,本书最适合帮助你进行缜密的理性思考。
如果你已经是一位基督徒,本书最适合引导你进入更深刻的体会和洞见。
简介
C. S. 路易斯(Clive Staples Lewis,1898-1963年),又被译为鲁益师,是著名的英国作家和护教家,《指环王 The Lord of the Rings》作者托尔金(John Ronald Reuel Tolkien,1892-1973年)的挚友,一同在牛津大学任教。C. S. 路易斯的神学和文学作品脍炙人口,被誉为「怀疑论者的使徒 The Apostle to the Skeptics」。代表作包括《纳尼亚传奇 The Chronicles of Narnia》、《地狱家书 The Screwtape Letters》、《纯粹的基督教 Mere Christianity》和《四种爱 The Four Loves》。
《纯粹的基督教 Mere Christianity》(又译《返璞归真》),曾被《今日基督教》杂志评为「20世纪最佳百本基督教书籍」第一名,「塑造福音派的五十本书」第三名。这本书不是学术性的哲学沉思,而是和死亡阴影下的普通人说话。在第二次世界大战期间,英国遭受纳粹轰炸,一座座城市变为前沿阵地,所有的人都要面对苦难和死亡。一战时期蹲过战壕的C. S. 路易斯,在二战时期担任了空袭民防队员,向英国皇家空军发表演讲,谈论苦难、痛苦和恶的问题。由于这些演讲,英国广播公司(BBC)邀请他于1942-1944年向同胞解释基督教信仰。人们每天打开收音机,在战争和死亡的消息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睿智幽默的声音,在防空警报中探讨公道、正义和是非,这是一种奇怪的体验。当时英国人最熟悉的声音除了首相丘吉尔,就是C. S. 路易斯。他在BBC的演讲后来编辑出版,成了这本《纯粹的基督教》。希奇的是,本书的战争背景,今天仍然真实。人类一切思想的进步、一切科技的发展,一切经济的繁荣,都没有结束罪恶和战争;今天的世代仍然是几千年前先知所谴责的弯曲悖谬的世代。
本书用通俗的语言、生动的类比、缜密的推理和深邃的思想,吸引了无数人认真思考宇宙、人生和永恒的意义,因此生命得以改变。
- 如果你对基督教还不太了解,本书最合适为你解释基督教信仰。
- 如果你很难在理性上接受基督教,本书最适合帮助你进行缜密的理性思考。
- 如果你已经是一位基督徒,本书最适合引导你进入更深刻的体会和洞见。
在本书中,你将会听到一位睿智、严肃的学者,运用简练优美的语言,认真地剖析基督教信仰的合理性。他以一种开放的态度说:「如果一个人经过最慎重的推理,得出结论说,基督教没有充分的根据,我请求他不要接受基督教。」他也用一种诚恳的态度说:「现在、今天、此刻,是我们选择正确一方的机会。上帝正在勒住缰绳,以便给我们那个机会。它不会永远保留,我们必须把握它、否则就是放弃它。」为了忠于原文、便于朗读,本朗读版在汪咏梅中译本的基础上重新进行了校译。
目录
第一卷 是与非:宇宙意义的线索
第二卷 基督徒相信什么
第三卷 基督徒的行为
第四卷 超越人格——三位一体教义第一步
前言
这本书的内容首先在广播中播出,然后分成三个独立的部分出版,分别是《广播谈话》(1942)、《基督徒的行为》(1943)和《超越人格》(1945)。 在印刷的版本中,我对原先在麦克风前所讲的内容做了一些补充,除此之外,文本保持原样。我认为,广播谈话应该尽可能地像真正的谈话,而不应该听起来像在朗读一篇文章。因此,在广播谈话中,我使用了日常谈话中常用的省略语和口语。在印刷的版本中,我把这些地方还原了回去,用「do not」代替了「don’t」,「we have」代替了「we’ve」。只要我在广播谈话中用加重语气来突出重要性的地方,都会用斜体字来印刷。我现在倾向于认为这是一个错误——是在说话的艺术和写作的艺术之间进行了一个不恰当的糅合。说话者应该使用不同的语气来表达强调,因为口语天然适合这种方法。但写作者不应该使用斜体字来达到同样的目的。他有自己独特的方式引出关键词,应该使用那些方法。在这个版本中,我展开了省略形式,把大部分原先用斜体表达的句子都重写了一下,但希望没有改变我一直打算使用的那种「通俗的」或者「熟悉的」语气。对于某些问题,我认为自己现在比十年前理解得更好,或者原先的版本遭到了误解;在这些地方,我都作了一些增减。
请读者注意,我无法帮助任何在两个基督教「宗派 denominations」之间犹豫不决的人。你无法从我这里获悉自己应该成为一位圣公会(Anglican)、卫理公会(Methodist)、长老会(Presbyterian)、还是罗马天主教徒(Roman Catholic)。这种遗漏是刻意的,即使以上列出的宗派清单,也是按照字母排序的。我丝毫不隐瞒自己的立场,我是一个非常普通的英格兰教会(Church of England)平信徒(译注:圣公会把教会中神职人员之外的成员称为「平信徒 layman」),既不特别「高派」,也不特别「低派」,更不属于别的派别。但在本书中,我并不打算让任何人接受我自己的宗派立场。自从我成为基督徒以来,我一直认为,我能为那些不信的邻居所能做的最好的、可能也是唯一的事,就是向他们解释和捍卫任何时代几乎所有的基督徒都共有的信仰。我有不止一个理由这么想。首先,将基督徒们彼此分开的问题,往往涉及高深的神学、甚至是教会的历史,除非是真正的专家,否则永远也不应该处理这些问题。这样的水域已经超出了我的深度范围:我自己更需要的是帮助,而不是帮助别人。其次,我认为我们必须承认,讨论这些有争议的问题,根本不可能将一个局外人带入基督徒的圈子。对于这些问题,无论我们写些什么、说些什么,不但不太可能把人吸引到自己的团契里,反而有可能阻挡人进入任何一个基督教团契。除非是在那些已经开始相信只有一位神、并且耶稣基督是祂独生子的人面前,我们不应该讨论我们的分歧。最后,在我的印象中,比起为巴克斯特(译注:Richard Baxter,1615-1691年,英国清教徒领袖)所说的「纯粹的」基督教辩护,更多、更有才华的作家已经参与了那些有争议的问题。我认为自己可以发挥最佳作用的那段战线,也是看上去最薄弱的部分,所以我自然而然地就上了。
我认为,这些就是我唯一的动机。如果人们不会因为我对某些有争议的问题保持沉默而得出奇特的推测,我将感到非常高兴。
例如,这种沉默不一定意味着我自己抱一种骑墙的态度。有时候我是的。基督徒之间有一些问题,我不认为自己有答案。还有一些问题,可能我永远也不会知道答案:如果我问这些问题,即使在一个更美好的世界里,据我所知,我得到的答复可能与一位远比我更伟大的提问者(译注:指使徒彼得)相同:「与你何干?你跟从我吧!」 (译注:参见《约翰福音》第21章22节)。但是,还有其他一些问题,我肯定是站在墙的某一边,只是没说而已。因为我写作的目的,不是为了阐述「我的宗教」,而是为了阐述「纯粹的」基督教:那种无论我是否喜欢,在我出生之前很久就是这样、现在仍然是这样的基督教。
我只在声明基督由童贞女所生时,才提到圣母马利亚,有些人便由此得出一些毫无根据的结论。我不多谈圣母马利亚,原因不是很明显吗?多说立刻会带我进入高度争议的领域,基督徒之间没有比这更需要微妙处理的争议了。罗马天主教对于这一主题的信念,不但具有所有真诚的宗教信仰普遍具有的热情,而且还很自然地具有一种特殊的、可以说是侠义的情感,就像一个男人的母亲或爱人的名誉受到威胁时的感觉。所以,当你和他们的意见有分歧时,他们很难不把你看作坏蛋和异端。相反,在这个主题上对立的新教信念所唤起的感情,可以追溯到所有一神论的根源。在激进的新教徒看来,造物主和受造物(无论它多么神圣)之间的区别似乎受到了威胁:多神教又兴起了。所以,当你和他们意见有分歧时,他们就很难不把你看得比异端还糟糕——一个偶像崇拜者、一个异教徒。如果有什么主题可以凭一己之力摧毁一本关于「纯粹的」基督教的书——如果有什么主题能使那些尚未相信那位童贞女之子就是神的人读了全然无益——肯定就是这个了。
奇怪的是,你甚至不能从我对有争议的问题的沉默中,判断我究竟认为它们是重要、还是不重要。因为这本身就是争议点之一。基督徒之间的分歧之一,就是那些分歧的重要性。当两个不同宗派的基督徒开始争论时,通常很快就会有人问某某问题是否「真的重要」,而另一个就会回答:「重要?是绝对必要!」
说这一切,只是为了说明我想写一本什么样的书,并非为了隐瞒或逃避对自己信念的责任。对于那些信念,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丝毫也不隐瞒,引用大家常说的话就是:「它们都写在公祷书中了。」
有一种严重的危险:我可能会把英格兰教会特有的、更糟的是把我自己特有的东西,都作为基督教共同的东西提出来。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发生,我把本书第二卷的原稿寄给了四位神职人员:圣公会、卫理公会、长老会和罗马天主教会的,征求他们的批评。卫理公会认为我对信心讲得不够充分,罗马天主教认为我在解释赎罪时过分贬低了理论的重要性,其余的内容,我们五个人都一致。我没有请人对其他各卷进行类似的「审查」,因为那些在基督徒中可能出现的分歧,只是在个人或思想流派之间,而不是宗派之间。
我从书评和收到的众多来信中判断,这本书无论在其他方面有怎样的缺陷,至少成功地呈现了一个公认、共同的、核心的、或者「纯粹的」基督教。这样,可能有助于平息这样一种观点,即,如果我们省略了有争议的问题之后,剩下的就只是一个模糊的、没有生气的最大公约数。事实证明,这个最大公约数不但积极、而且醒目,与一切非基督教信仰之间有一道鸿沟;即使是基督教世界内部最严重的分歧,也无法与这道鸿沟相提并论。
如果说我还没有直接帮助重新合一的事业,我也许已经说清楚了为什么我们应该重新合一。从其他宗派坚定的成员那里,我几乎没有遇到想象中神学方面的反对意见。敌意更多地来自英格兰教会内外的边缘人群,也就是那些没有明确委身于任何团契的人。这事让我感到不可思议的安慰。在普世教会的核心、也就是她最真实的儿女聚集的地方,各个宗派即使不在教义上接近,也真的在灵里彼此接近。这表明,尽管有各种信念的分歧、性情的差异、相互迫害的记忆,但在每个宗派的核心,都有某个东西、或某一位在用同一个声音说话。
我对教义遗漏的解释就这么多。在涉及道德的第三卷中,我也悄然略过了一些事情,但另有原因。自从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作为步兵服役以后,我就非常讨厌那些自己安全舒适、却向前线士兵发出劝勉的人。因此,我不愿意多谈自己没有受到过的诱惑;我想,没有人会受到每一种罪的诱惑。碰巧,我没有那种促使男人赌博的冲动。毫无疑问,我为此付出了代价,因为我缺乏某种良好的冲动,赌博就是这种冲动的过度或变态形式。因此,我觉得自己没有资格就合法或非法赌博提出建议,我甚至不知道是否存在合法赌博。对于控制生育,我也只字未提。我不是女人,也不是已婚男人,更不是牧师。我不认为我应该对自己不会遇到的痛苦、危险和代价采取坚定的立场,并没有牧师的职分迫使我这样做。
对于我使用「基督徒」这个词来表示接受了基督教共同教义的人,人们可能会感到更深层次的反对——并且已经表达出来了。人们问:「你是谁,竟然想定义谁是基督徒、谁不是基督徒?」或者问:「比起那些相信这些教义的人,很多不信的人岂不更像真正的基督徒、更接近基督的精神吗?」这种反对,在某种意义上是非常正确、非常仁慈、非常属灵、非常敏感的;除了无用之外,它具有一切可爱的品质。如果我们按照这些反对者的希望去使用语言,不可能不产生灾难。我将尝试通过回顾另外一个远不重要的词的历史,来阐明这一点。
「绅士」这个词,最初指的是一种可以识别的东西,指一个拥有纹章(译注:coat of arms,又称盾徽,最初是中世纪骑士用来辨认身份的标记,后来成为欧洲上层社会家族代代相传的旗帜或标志)和土地的人。当你称某为「绅士」时,并不是在恭维他,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如果你说他不是「绅士」,也不是在侮辱他,而是在提供信息。说约翰是个骗子、又是个绅士,一点也不矛盾,就像现在说詹姆斯是个傻瓜和文学硕士一样。但是,后来有人——非常正确地、宽容地、属灵地、敏感地,也毫无用处地——说:「啊,但是,对于一个绅士来说,重要的肯定不是纹章和土地,而是行为,对不对?他应当表现得像一位绅士一样,才配称为真正的绅士,对不对?从这个意义上说,爱德华当然比约翰更像绅士,对不对?」他们的意思很好。光荣、礼貌、勇敢,当然比有纹章强得多,但这并不是一回事;更糟糕的是,这也不是大家的共识。在这种新的、精致的意义上,称一个人为「绅士」,实际上不再是提供有关他信息的方式,而是在赞美他;否认他是「绅士」,就是在侮辱他。当一个词不再用作描述,而是用于赞美的时候,它就不再告诉你有关对方的事实,只是告诉你说话者对于对方的态度。正如「不错的 nice」一餐只是指说话者喜欢的一餐。绅士这个词一旦被精神化、精致化,脱离了原来粗鄙的、客观的含义,就意味着说话者喜欢的人。因此,绅士现在变成了一个无用之词;因为我们已经有很多用来赞扬的词,不缺这一个。另一方面,如果有谁——比如在历史著作中——想用过去的意义来使用这个词,就要不得不作出解释,因为这个词已经被用坏了,无法再用于原来的目的。
现在,如果我们允许人们将「基督徒」这个词属灵化、精致化,或者说「加深」这个词的意义,它也会很快成为一个无用之词。首先,基督徒自己永远无法把它应用在任何人的身上。我们没有资格说谁在最深的意义上接近或不接近基督的精神,因为我们看不到人的内心。我们不能论断别人,而且确实被禁止论断。
如果我们说任何人是或不是这种精致意义上的基督徒,那将是有害的傲慢。显然,一个我们永远无法应用的词,也不会是一个非常有用的词。至于不信的人,他们无疑会愉快地在精致的意义上使用这个词。在他们的口中,这将成为一个单纯的赞美词。称一个人为「基督徒」,意味着他们认为他是个好人。但是,这样使用这个词,并不会丰富语言,因为我们已经有了「好」这个词。与此同时,「基督徒」这个词将会被用坏,无法再用于原来真正有用的目的。
因此,我们必须坚持原来的、明显的含义。「基督徒」这个名字最初是在安提阿(译注:参见《使徒行传》第11章26节)给「门徒」的,指那些接受了使徒教导的人。毫无疑问,这个词可以仅限于那些从使徒的教导中充分获益的人,也可以引申为那些以某种精致的、属灵的、内在的方式比那些不太令人满意的门徒「更接近基督精神」的人。这里的重点不是神学或道德,只是一个用词的问题,以便我们都能理解所说的内容。当一个接受了基督教教义的人生活与之不相称时,说他是坏基督徒,比说他不是基督徒要清楚得多。
我希望没有读者会认为,这里提出的「纯粹的」基督教是现有各宗派信条的替代品——仿佛一个人接受了它,就可以不接受公理会、希腊东正教或其他。它更像是一个大厅,有门通往几个房间。如果我能把任何人带进这个大厅,就达到了自己努力的目的。火炉、椅子和饭菜都不在大厅,而是在房间里。大厅是一个等候的地方、一个可以试敲各个门的地方,并不是一个居住的地方。为了居住的目的,我认为最差的房间——不管是哪一间——都比大厅强。
的确,有些人可能会发现他们必须在大厅里等待相当长的时间,而另外一些人则几乎立刻就确定了他们必须敲哪扇门。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差异,但我确信,上帝不会让人等候,除非祂认为等候对人有益。当你真的进入你的房间时,你会发现漫长的等待给你带来了一些否则你就不会有的好处。但是,你必须把这段时间看作是等候,而不是安营扎寨。你必须不断祈求光照,并且即使在大厅里,你也应该开始努力遵守整座房子的共同规则。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追问哪扇门是真的,而不是哪扇门的油漆和镶板最能取悦你。用简单的语言,就是你永远也不应该问:「我喜欢那种敬拜仪式吗?」你应该问:「这些教义是真的吗?这里是圣洁的吗?我的良心驱使我这样做吗?我不愿意敲这扇门,是因为我的骄傲、还是我的品味,或是我个人不喜欢这位特定的看门人?」
当你到达你自己的房间时,请善待那些选择了别的门的人,以及那些还在大厅等候的人。如果他们错了,他们就更需要你的祷告;如果他们是你的仇敌,那么你就得遵守诫命为他们祷告(译注:参见《路加福音》第6章27-28节)。这是整座房子的共同规则之一。
第一卷 是与非:宇宙意义的线索
1.人性法则
每个人都听过人们争吵,有时听起来让人发笑,有时听起来令人不快;但是,不管听起来如何,相信我们都可以从听他们所吵的事中,发现一些非常重要的东西。他们这样说:「如果有人这样对你,你会怎么想?」——「那是我的座位,我先到的。」——「别管他,他不会伤害你的。」——「你为什么要插队?」——「分我一点你的橘子,我已经分给你我的了。」——「得啦,你答应过的。」人们每天都在说类似的话,不管是受过教育还是没受过教育,不管是孩子还是成年人。这些言论让我觉得有意思的是,说话者不仅仅是在说另一个人的行为碰巧令他不高兴,而且是在诉诸某种他认为对方也知道的行为标准。而另一个人很少会说:「让你的标准见鬼去吧。」他几乎总是试图证明自己所做的事其实并不违反标准,即使违反了,也有一些特殊的理由。他假装现在有一些特殊的原因,使先坐下的人不应该保留那个座位,或者对方分给他橘子时的情况与现在大不相同,或者出现了某种使他可以不信守诺言的变故。实际上,看起来双方都知道、并且认同某种法则或规则,是关于公平竞争、正当行为、道德或任何你所争吵的东西,否则他们当然可能像动物那样打架,而不是像人类那样争吵。争吵意味着试图表明另一个人是错的,除非你和他对于「是与非 Right and Wrong」达成某种共识,否则这么做是毫无意义的;正如除非对足球比赛规则达成某种协议,否则说一名球员犯规是毫无意义的。
这个关于是与非的法则或规则,过去被称为「自然法则 Law of Nature」。今天,当我们谈论「自然法则」,通常指的是万有引力、遗传或化学定律等。但是,当过去的思想家把是非法则称为「自然法则」时,他们真正的意思是「人性法则 Law of Human Nature」。他们的意思是:就像一切物体都受万有引力定律支配、有机体受生物法则支配一样,被称为人的受造物也有自己的法则——但有一点重大的区别:一个物体不能选择自己是否遵循万有引力定律,一个人却能选择自己服从、还是违背人性法则。
我们可以换一种说法。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受制于几套不同的法则,但他只能自由地违背其中的一套。作为一个物体,他受制于引力、无法违背;如果你让他毫无支撑地在半空中,他只能像石头一样掉下来,没有其他的选择。作为一个有机体,他受制于各种生物法则,这些法则暗示着宇宙的意义,他和动物同样不能违背。这也就是说,他不能违背和其他事物所共有的那些法则。但是,在他人性中所特有的法则,也就是不与动物、植物或无机物共有的法则,是他选择违背、就可以违背的。
这个法则在过去被称为自然法则 ,因为人们认为每个人天生就知道,无需教导。当然,他们并不是说你不可能发现一个不知道它的怪人,就像你发现一些色盲或音盲一样。但从人类整体而言,他们认为,人类对于正当行为的观念,对于每个人都是显而易见的。我相信他们是对的,如果不是,那么我们所说的关于这场战争(译注:第二次世界大战)的一切就是无稽之谈。 除非「对」是真正存在的东西,纳粹在根本上和我们同样知道、并且应该实践,否则说敌人是「错」的,有什么意义呢? 如果他们不知道我们所说的「对」是什么意思,那么,尽管我们可能仍然必须与他们作战,但我们不能为此责备他们,就像不能责怪他们的头发颜色一样。
我知道有些人说,人人皆知的自然法则或正当行为的想法是不合理的,因为不同的文明、不同的时代有着完全不同的道德。
但这并不是真的。他们的道德观念有所不同,但从来没有完全不同。如果有人肯下功夫去比较古埃及人、巴比伦人、印度人、中国人、希腊人和罗马人的道德教导,真正令他印象深刻的,将是它们彼此之间、以及与我们之间的相似程度。有关这方面的一些证据,我已经放在另一本书的附录中,叫做《人之废除 The Abolition of Man》;但就我们目前讨论的话题而言,我只需要请读者想想:一个完全不同的道德观意味着什么。想象这样一个国家,在那里,临阵脱逃者受人钦佩,人们会因为欺骗了所有对自己最好的人而备感自豪。你还可以试着想象一个二加二等于五的国家。人们对于应该对谁无私的看法不同——是只对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同胞,还是对每个人——但他们一直认同,你不应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自私从来都不是被欣赏的品格。人们对于你应该有一个妻子还是四个妻子的看法不同,但他们一直认同,你不能喜欢谁就娶谁。
但最令人奇怪的是这一点。 每当你发现一个自称不相信真正的「对与错」的人时,你会发现同一个人很快就会自食其言。他可能会违背对你的承诺,但是,如果你试图违背对他的承诺,他会在你还没来得及开口之前,就抱怨「这不公平」。一个国家可能会说条约算不了什么,但在下一分钟,他们就会出尔反尔,说他们想要撕毁的某个条约不公平。如果条约无关紧要,如果不存在「对与错」之类的东西——换句话说,如果没有自然法则——公平的条约和不公平的条约有什么区别呢?他们岂不是自露马脚,证明无论他们怎么说,他们其实都像别人一样知道自然法则吗?
那么,看来我们必须相信有真正的「对与错」。人们有时可能会误解它们,就像有时会算错总数一样;但「对与错」不仅仅是关于品味和意见,也不只是乘法表,而是客观的存在。现在,如果我们对此达成一致,我就开始进入下一个话题,那就是:我们没有人真正地遵守了自然法则。如果你们中间有任何例外,我在此向他们道歉。他们最好去读别的书,因为我下面要说的与他们无关。现在,让我转向剩下的普通人:
我希望你不要误会我下面要说的话。我不是在说教,上天作证,我不会假装自己比别人好。我只想请大家注意一个事实:那就是,今年、或者这个月、更有可能就在今天,我们希望别人做到的事、自己却没有做到。我们可能有各种各样的借口:那次对孩子很不公平,是因为当时你太累了;那笔钱的来路有点可疑——你差不多快忘记了——是因为当时你的手头很拮据;你答应了某某的事,却从来没有去办——唉,如果你早知道自己这么忙,肯定不会答应的。至于你对妻子或丈夫、姐妹或兄弟的行为,你会说,如果我知道他们会有多恼火,我就不会去做了。——话说回来,我是谁?我也一样。也就是说,我也没有很好地遵守自然法则,并且一旦有人指出我没有遵守,我的脑海中就会出现一长串的借口清单。现在,问题不在于那些借口是否恰当,而在于它们再次证明,无论我们是否愿意,我们对自然法则都深信不疑。如果我们不相信存在正当的行为,为什么我们会如此急于为没有表现得正当而寻找借口呢?事实是,我们如此相信应该正当——我们感到这个法则或规则的压力如此之大——以至我们无法承受面对自己正在违反它的事实,因此,我们竭力转移责任。因为你注意到,我们寻找所有这些借口,只是为我们的坏行为辩护:我们只是因为疲倦、焦虑或饥饿而发脾气,我们把好脾气都归功于自己。
那么,这就是我想提出的两点。首先,全世界的人类都有这种奇怪的念头,那就是他们应该以某种方式行事,并且无法真正摆脱它。其次,他们实际上并没有那样做;他们知道自然法则,却又违背了它。这两个事实,是我们对自己和自己所生活的宇宙进行一切清晰思考的基础。
2. 一些反对意见
如果这两个事实是基础,我最好在进一步讨论之前,停下来巩固一下基础。我收到的听众来信表明,不少人很难理解这条人性法则(Law of Human Nature)、道德律(Moral Law)或正当行为的规则(Rule of Decent Behaviour)究竟是什么。
例如,有些人在来信中说:「你所谓的道德律,不就是我们的群体本能(herd instinct)吗?它不是像我们所有其它的本能一样发展起来的吗?」我不否认我们可能有一种群体本能,但这不是我所说的道德律。我们都知道被本能驱使是什么感觉——比如母爱、性本能或食物的本能。这意味着你强烈希望或渴望以某种方式行动。当然,我们有时确实会感到那种帮助别人的渴望,这种渴望无疑来自群体本能。但是,渴望帮助人的感觉,与你不管是否愿意都应该帮助人的感觉,是完全不同的。假设你听到一个身处险境的人呼救,你可能会感到两种欲望,一种提供帮助的欲望,出于你的群体本能;另一种是避开危险的欲望,出于自我保护的本能。但是你会发现,在你的内心,除了这两种冲动之外,还有第三样东西,它告诉你,你应该顺从帮助的冲动、抑制逃跑的冲动。现在,这个在两种本能之间作出判断、决定应该鼓励哪一种本能的东西,本身不可能属于其中任何一种。如果你认为它是本能,等于是说,告诉你在某一时刻在钢琴上弹奏一个琴键、而不是另一个琴键的乐谱,本身就是键盘上的一个琴键。道德律告诉我们必须演奏的旋律,而我们的本能只是琴键。
我们还可以从另外一个角度看出,道德律不仅仅是我们的本能。如果两种本能发生冲突,而一个受造物的脑海中除了这两种本能之外,什么都没有,显然,两者之中强者必胜。但在我们最能意识到道德律的那些时刻,它通常似乎在告诉我们支持两种冲动中较弱的一方。比起希望帮助溺水的人,你可能更希望安全:但道德律却告诉你要帮助他。道德律不是常常告诉我们,要努力让正确的冲动比自然的状态更强烈一些吗?我的意思是,我们经常觉得自己有责任通过唤起自己的想象力、激发自己的怜悯心,以便获得足够的动力,去做正确的事情,激发这种群体本能。但是,很明显,当我们着手增强一种本能时,我们并不是在凭本能行事。告诉你「你的群体本能睡着了,唤醒它」的那个东西,本身不可能是群体本能;告诉你钢琴上哪个琴键需要大声弹奏的那个东西,本身不可能是那个琴键。
还有第三种看待它的方式:如果道德律是我们的一种本能,我们应该能够指出我们内心的哪种冲动总是我们所谓「好的」,总是符合正当行为的规则。但你做不到。在我们的冲动中,道德律有时让我们克制这一种,有时让我们鼓励那一种。把我们的某些冲动——比如母爱或爱国主义——当作是好的,而把其他的冲动——比如性或争战本能——当作是坏的,这种想法是错误的。我们的意思只是说,争战本能或性欲需要被克制的场合,比母爱或爱国主义需要被克制的场合频繁得多。但在某些情况下,一个已婚男人有责任激发自己的性冲动,一名士兵有责任鼓励争战的本能。也有一些场合,必须克制一位母亲对自己孩子的爱、一个男人对自己国家的爱,否则就会导致对别人的孩子或国家的不公平。严格地说,冲动没有好坏之分。再想想钢琴,在它上面并没有两种琴键:「对」的琴键和「错」的琴键。每个琴键有时是对的,有时又是错的。道德律不是任何一种本能,也不是任何一组本能:它是通过指导本能来创造一种旋律的东西,这种旋律被我们称为善(goodness)或对(right)的行为。
顺便说一句,这一点具有重大的实际意义。你所能做的最危险的事情,就是从自己的本性中选择某种冲动,将它作为你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顺从的事情。如果我们把冲动作为绝对的指南,那么没有一种不会把我们变成恶魔。你可能认为博爱是万无一失的,但事实并非如此。如果你忽略了正义,你会发现自己会「为了博爱」而毁约、在法庭上作伪证,最终变成一个残忍和狡诈的人。
其他人来信说:「你所谓的道德律,不就是教育灌输给我们的社会习俗吗?」我认为这里有一个误解。提这个问题的人,通常想当然地认为,如果我们从父母和老师那里学到了一件事,那么那件事一定只是人类的发明。但是,事实当然并非如此。我们都在学校学过乘法表,一个在荒岛独自长大的孩子不会知道。我们当然不能得出结论说,乘法表只是人类的习俗,是人类为自己编造的某种东西,如果愿意,还可以编一个不同的,对不对?我完全赞同从父母和老师、朋友和书本那里学习正当行为的规则,就像我们学习其他一切一样。但是,我们有些学到的东西只是习俗,可能会被改变——我们学会了靠左行走,但也可以规定靠右行走——而还有其他一些东西,比如数学,是真实的事实(real truths)。问题是:人性法则属于哪一类?
有两点理由可以说它和数学同属一类。首先,正如我在第一章所说的,尽管一个时代或国家的道德观念与另一个国家的道德观念存在差别,但差别并不是很大——远非大多数人想象的那样巨大——你可以看出相同的法则贯穿了所有的道德观念。但是,像交通规则、穿着服饰这些纯粹的习俗,任何程度的不同都有可能。其次,当你在思考不同民族之间的道德差异时,是否认为一个民族的道德要高于或低于另外一个民族呢?是否有一些变化可以被称为改进呢?如果没有,那么当然永远也不可能有任何道德进步。进步不仅意味着改变,而且意味着变得更好。如果没有一套道德观念比其他的道德观念更真、或更好,那么,选择文明道德而不是野蛮道德,选择基督教道德而不是纳粹道德,都是毫无意义的。事实上,我们当然都相信某些道德优于其他道德,我们的确相信,一些努力改变自己那个时代道德观念的人,就是我们所说的改革家、先驱者——他们比他们的邻居更了解道德。所以,只要你说一套道德观念可能比另一套更好,你实际上是在用某个标准来衡量它们,是在说其中一个比另一个更接近这个标准。但是,用来衡量两者的标准并非两者其中之一。实际上,你是在将他们与某种「真正的道德」进行比较,承认存在一个真正的「对」,独立于人们的想法,并且有些人的想法比其他人更接近这个真正的「对」。或者这样说,如果你的道德观念可能更「真」,而纳粹的观念不那么「真」,那么一定有某些东西——某些「真正的道德」——让这些观念成为「真」。你对纽约的观念可以比我的更真、或更不真的原因,是因为纽约是一个真实的地方,独立于我们对它的想法而存在。如果我们所说的「纽约」只是指「我在自己头脑中想象的一个城市」,怎么能判断我们之中谁的观念更真呢?那就根本不存在真假的问题了。同样,如果正当行为的规则指的只是「每个国家碰巧认可的某种东西」,那么,说任何一个国家的认可比其他国家更正确,是没有意义的;说这个世界在道德上会变得更好或更怀,也是没有意义的。
因此,我的结论是:虽然人们对于正当行为的观念差异,常常让你怀疑根本没有真正自然的行为法则;但我们对于这些差异必然会作的思考,实际上却得出了恰恰相反的结论。在结束本章之前,我还有一点想要说明。我遇到过夸大这些差异的人,因为他们没有区别道德的差异与对事实认定的差异。比如,有个人对我说:「三百年前,英国人处死女巫,这是你所谓的人性法则或正确行为吗?」但毫无疑问,我们今天不处死女巫,是因为我们不相信有这些事存在。如果我们相信——如果我们真的认为有人把自己的灵魂卖给了魔鬼,从牠那里换取超自然的能力,并用这些能力杀死他们的邻居、或者把他们逼疯、或者带来恶劣的天气,那么我们肯定都会同意:如果有人应该被处以死刑,那一定是这些肮脏的家伙了。这里不存在道德原则的区别,区别只是关于事实。不相信有女巫,可能是知识上的一大进步;但是,当你认为她们不存在时,不处决她们并没有道德上的进步。如果一个人相信房子里没有老鼠,所以不再设置捕鼠器,你不会因此说这个人很仁慈。
3.这个法则的真实性
我现在回到我在第一章结尾所说的话:关于人类,有两件奇怪的事情。首先,他们被自己应该实践某种行为的想法所困扰,你可以称之为公道、正当、道德、或自然法制。其次,他们实际上并没有去做。现在,你们中间有些人可能想知道为什么我称之为奇怪。在你看来,这也许是世界上最自然的事情,你甚至会认为我对人类过于苛刻。毕竟,你可能会说,我所说的违背是非法则或自然法则,只不过是指人非完人。我有什么理由期望他们是完人呢?如果我是想要确定,我们若没有按照自己要求别人所做的去做,当受多大的责备,你所说的就很对。但这根本不是我的工作,我现在关心的不是责备,而是试图找出真相。从这个角度来看,认为某事不完美、认为它不应该这样,这个想法本身就会产生某些后果。
如果你考虑的是一块石头或一棵树之类的东西,它就是它本来的样子;说它应该是别的样子,似乎没有意义。当然,如果你想用这块石头来堆假山,你可以说它的「形状不对」;如果一棵树没有像你预期的那样为你提供足够的遮荫,你可以说那棵树不好。但你的意思是这石头或树碰巧不适合你的某些用途,除非开玩笑,你不会为此责备它们。你确实知道,考虑到这样的气候和土壤,这棵树不可能长成别的样子;从我们的角度被称为「坏」和「好」的树,同样遵守其自然规律。
现在,你注意到随之而来的结论了吗?这就是,我们通常所说的自然法则——例如气候对树的影响——可能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法则,只是一种说法而已。当你说落下的石头总是遵循万有引力定律时,不就是说定律只是意味着「石头总是做什么」吗?你不会真的认为,当一块石头被松开时,它会突然想起自己得服从掉到地上的命令,你只是说,事实上它确实掉下去了。换句话说,你不能确定除了事实本身之外,还有任何关于应该发生、却与实际发生不同的法则。作用于石头或树的自然法则,可能只是指「自然实际上所做的事」。但是,如果你转向人性法则、正当行为的法则,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个法则并不是指「人类实际上所做的事」,因为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他们当中的许多人根本不遵守这个法则,也没有人完全遵守了它。万有引力定律告诉你,如果你松开石头,石头就会做什么;但人性法则却告诉你,人类应该做或不做什么。换句话说,当你谈到人类的时候,除了实际的事实之外,还有其他的东西介入进来。你有事实,也就是人类如何行事为人,你还有其他的东西,也就是他们应当如何行事为人。对宇宙的其他部分而言,除了事实之外,不需要任何东西。电子和分子按照特定的方式运动,产生特定的结果,这可能就是全部。(我不认为这是全部,正如你稍后会看到的那样。我的意思是,就目前的观点而言,它可能是。)但是,人按照特定的方式行事为人,却并不是全部;因为你一直都知道,他们的行为应该是另外一种方式。
这一点真是太奇怪了,以致人们都很想试图把它解释过去。例如,我们可能会试图证明,当你说一个人不应该那么做时,你的意思只是和你说一块石头的形状不对一样;也就是说,他的行为碰巧给你带来了不便。但这根本不是事实。一个因为先上火车而占据了火车角落座位的人,与一个趁我转过身挪包溜到我座位上的人,同样都给我带来了不便。但我会责备第二个人,而不是责备第一个人。我不会对一个不小心绊倒我的人生气——也许在我失去理智的那一刻会;而对于一个故意想绊倒我的人,即使他没有得逞,我也会感到愤怒。可是,让我摔疼的人是第一个人,而不是第二个人。有时候,被我称之为坏的行为,不但没有给我带来不便,而且恰恰相反。在战争中,每一方都可能发现某个对方的叛徒非常有用,但是尽管利用他、收买他,他们仍将他视为人类的害虫。所以你不能说,我们所说的别人的正当行为,只是碰巧对我们有用的行为。至于我们自己的正当行为,我认为很显然,这不是指能带来好处的行为,而是意味一些事情,比如:在你可以有三英镑的时候却满足于三十先令,在容易作弊的时候却诚实做作业,在想和一个女孩亲热的时候却不去骚扰她,在你可以去更安全之处的时候却留在危险之地,持守你不愿信守的诺言,说真话、不管这让你看起来有多傻。
有人说,虽然正当的行为并不意味着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给某个特定的人带来好处,但它仍然意味着给人类整体带来好处,所以并不奇怪。毕竟,人类是有点理智的;他们明白,除非在一个人人都讲公道的社会里,否则你不可能有任何真正的安全或幸福;正因为他们看到了这点,才会努力表现得正当。当然,安全和幸福只能来自个人、阶级和国家之间彼此诚实、公平和友善,这一点完全正确,是世界上最重要的真理之一。但是,作为对我们为什么会感到「是与非」的解释,它却毫无意义。如果我们问:「为什么我应该无私?」你回答说:「因为这对社会有好处。」然后我们可能会问:「为什么我应该关心什么对社会有好处,除非那事碰巧对我个人有利?」然后,你只好说:「因为你应该无私。」——这只会把我们带回到起点。你所说的都是真的,但却不能解决问题。如果一个人问踢足球有什么意义,回答「为了进球」并不是很好,因为努力进球只是比赛本身,并不是比赛的原因。你的回答实际上是说「足球就是足球」——这是真的,但却是废话。同样,如果一个人问行为正当有什么意义,「为了造福社会」也不是一个好的回答,因为试图造福社会、或者说无私(因为「社会」归根到底指的就是「别人」),是正当行为的表现之一。你所说的实际上是「正当的行为就是正当的行为」,你只是停留在「人应该无私」的陈述上。
这也是我所停留的地方。人应该无私,应该公平。不是因为人是无私的,也不是因为他们喜欢无私,而是因为他们应该无私。道德律、或人性法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人类行为的事实,就像万有引力定律仅仅是、或者可能是重物如何运动的事实一样。另一方面,这也不仅仅是一种幻想,因为我们无法摆脱这个想法;如果能够摆脱,我们关于人类所说、所想的大部分事情都会变成无稽之谈。这不仅仅是一个关于我们希望别人如何为了我们的方便而行事的陈述,因为我们称之为坏或不公平的行为,与我们觉得不方便的行为并不完全一致,甚至可能相反。因此,这条是非法则(Rule of Right and Wrong)或人性法则(Law of Human Nature),或者无论你怎样称呼,必定是一个真实的东西——一个真实存在的东西,不是我们自己杜撰的。然而,这又不是普通意义上的事实,不是「我们的实际行为」那种事实。看起来,我们必须不得不承认存在不止一种真实性,在这种特定的情况下,有某种东西高于并超出人类行为的普通事实,但绝对是真实的——是一个真实的法则,我们没有人制定它,但却发现它压在我们身上。
4.这个法则背后是什么
让我们总结一下我们到目前为止所得出的结论。对于石头、树木和类似的东西,我们所说的自然法则,可能只是一种说话方式而已。当你说自然受某些规律支配时,可能只是说自然实际上确实以某种方式运动,所谓的规律可能不是什么真实的东西——不是某个高于并超出我们观察到的实际事实的东西。但对于人类而言,我们看到这是行不通的。人性或是非法则一定高于并超出人类行为的实际事实。因此,除了实际的事实之外,你还有别的东西——一个我们没有发明的真实法则,我们知道自己应该遵守它。
我现在想考虑一下,这告诉了我们关于我们所生活的宇宙的什么信息。自从人类能够思考以来,他们就一直想知道这个宇宙到底是什么,它是如何存在的。对此,大致有两种观点。第一种是所谓的唯物主义观点。持这种观点的人认为,物质和空间只是碰巧存在,而且一直存在,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物质以某些固定的方式运动,出于某种侥幸,碰巧产生了像我们这样能思考的生物。由于一个千分之一的机遇,某个东西撞击了我们的太阳,产生出行星;再由于一个千分之一的机遇,其中一颗行星上出现了生命所必需的化学物质和适宜温度,于是地球上的一些物质便有了生命;然后又由于一长串的机遇,这些有生命的生物演变成像我们这样的东西。另外一种观点是宗教的观点。根据这种观点,宇宙背后的东西更像一个思想,而不是我们所知道的任何事物。也就是说,它有意识、有目的,喜欢某事胜过另一事。这种观点认为,这个东西创造了宇宙,部分是为我们不知道的目的,但无论如何,部分目的是为了产生与它相像的受造物——我的意思是,在有思想的程度上与它相像。请不要认为其中一种观点的历史悠久,而另一种已经逐渐取代了前者。无论哪里有思考的人,这两种观点都会出现。另外还要注意,你无法通过普通意义上的科学,来弄清楚哪种观点是正确的。科学依靠实验,观察的是事物的行为方式。科学所作的每一个陈述,无论看起来多么复杂,最终都意味着类似这样的话:「我1月15日凌晨2点20分将望远镜对准天空的某某位置,然后看到某某现象」,或「我把一些这种东西放到一个锅里,然后加热到某某温度,结果就那样那样了。」不要以为我是在说任何反对科学的话,我只是在说它的工作是什么。一个人越讲科学,我相信他越会同意这就是科学的工作——并且也是一项非常有用、必要的工作。但是,为什么会有任何东西存在,科学观察到的事物背后是否有任何东西——某个不同性质的东西——这不是一个科学的问题。如果存在「背后的东西」,那么它要么永远彻底不为人所知,要么以某种不同的方式让自己为人所知。陈述存在任何这样的事物,或者陈述不存在这样的事物,都不是科学所能作出的陈述。真正的科学家通常不作这种陈述,作这种陈述的通常是那些从教科书里学到一些半生不熟的零碎科学知识的记者和通俗小说家。毕竟,这确实是个常识问题。假设有一天,科学完善到一个程度,以至于知道整个宇宙中的每一件事,「为什么会有一个宇宙?」、「为什么会这样?」、「有什么意义吗?」这些问题岂不还是存在吗?
如果没有我下面要谈的这点,这些问题将无法得到解答。在整个宇宙中,有一样东西、只有一样东西,我们所知道的、超出了我们从外部观察所学到的。那就是人。我们不只是观察人,我们自己就是人。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可以说掌握了内幕消息,熟知内情。正因为如此,我们才知道人发现自己受道德律的约束,这个道德律不是人所制定的,即使他们努力也无法完全忘记,他们知道自己应该遵守。请注意以下这点。任何人若是从外部研究人,就像我们研究电或卷心菜那样,不懂我们的语言、因此无法从我们那里获得任何内部知识,只是观察我们所做的事,永远也不会得到丝毫证据,表明我们有这个道德律。他怎么可能呢?因为他的观察只会显示我们做了什么,而道德律是关于我们应该做什么。同样,对于石头或天气而言,如果在观察到的事实之上或背后存在任何东西,我们仅从外部研究,永远也不要期望会发现它。
宇宙也是如此。我们想知道宇宙是否只是无缘无故地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或者它背后是否有一种力量使它成为现在的样子。如果存在这种力量,它将不是可以观察到的事实之一,而是创造这些事实的真实;因此,仅凭对事实的观察,并不能发现它。只有在一种情况中,我们才能知道是否还存在别的东西,那就是我们自己的情况;在那种情况下,我们发现确实存在。或者反过来说。如果宇宙之外存在一种控制的力量,它不可能作为宇宙之内的事实之一展现自己——就像房子的建筑师不可能是房子的一面墙、楼梯或壁炉一样。我们唯一可以期望它展现自己的方式,是在我们自己内心作为一种影响或命令,试图让我们以某种方式行事;而这正是我们在自己的内心发现的。这是不是不能不引起我们怀疑?在你期望得到答案的唯一情况中,有一个肯定的答案;在其他找不到答案的地方,你也看到为什么找不到。假如有人问我,看到一个穿蓝色制服的男人沿街在每家每户留下小纸袋,为什么我会认为纸袋里装着信呢?我会回答说:「因为他每次给我留下类似的小纸袋时,我发现里面确实有一封信。」如果他反驳说:「但你从来没有见过你认为其他人应该收到的那些信啊。」我会说:「当然没有,我也不指望见过,因为那些信不是寄给我的。我是在用我有权拆开的纸袋,来解释那些我无权拆开的纸袋。」我们现在所谈的问题也是这样。我唯一有权拆开的纸袋就是人。当我拆开的时候,尤其是当我拆开那个叫作「我自己」的人的时候,我发现我不是独立地存在着,而是受到一个法则的约束,某人或某个存在要求我以某种方式行事。当然,我不会认为,如果我能进入一块石头或一棵树,我也会找到完全相同的东西,正如我不认为街上其他的人收到的信会和我一样。例如,我应该期望发现石头必须服从万有引力定律——虽然寄信人只是嘱咐我服从人的本性法则,但祂却迫使石头服从石头的本性法则。但我应该会发现,可以说,在这两种情况下,都有一位发信人,一种事实背后的力量、一位导演、一个向导。
不要把我的进展想象得比实际更快,我离谈论基督教神学中的上帝还很遥远。我现在得出的结论只是:存在着某个东西,这个东西指导着宇宙,以一种法则的形式在我里面显现,敦促我做正确的事,让我做错事时感到自责不安。我认为,我们必须假设它更像一个思想,而不是我们所知道的任何其他事物——因为毕竟,我们所知道的唯一其他事物就是物质,而你几乎无法想象一点物质能够发出指令。当然,它不必很像一种思想,更不必像一个人。在下一章中,我们将看看能否找到更多关于它的信息。但我要警告一句。 在过去的一百年里,有很多对于上帝的过分恭维,那不是我要提供的,你可以不必考虑这些。
附注:在广播讲话时,为了让这部分篇幅够短,我只提到了唯物主义观点和宗教观点。但为了完全,我应该提一下中间观点,这种观点被称为生命力哲学(Life-Force philosophy)、创造进化论(Creative Evolution)、或突变进化论(Emergent Evolution)。萧伯纳(Bernard Shaw,1856-1950年,英国作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的著作对它进行了最巧妙的阐述,但最深刻的是柏格森(Henri Bergson,1859-1941年,法国哲学家,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持这种观点的人说,使这颗行星上的生命从最低级的形式「进化」到人类的那些细微变化,不是出于偶然,而是由于一种生命力的「努力」或「目的性」。当人们这样说的时候,我们一定要问,他们所谓的生命力,是否是有思想的东西。如果有思想,那么「一个使生命存在并使其达到完美的思想」,实际上就是一个神,他们的观点因此与宗教相同。如果没有思想,那么,说一个没有思想的东西「努力」或有「目的」,是什么意思呢?在我看来,这对于他们的观点是致命的。让许多人发现创造进化论很有吸引力的一个原因,是它提供了一种因相信神而来的情感安慰,但却不会导致快乐的减少。当你感觉身体健康、阳光普照,你不愿相信整个宇宙只是原子的机械舞蹈的时候,你会很高兴能够想到,这股伟大的神秘力量在数个世纪里不停地向前涌动,并且带着你登上它的峰巅。反之,如果你想干一些比较卑鄙的事,生命力作为一种盲目的力量,没有道德、没有思想,将永远不会像我们小时候学到的那个爱找麻烦的上帝那样干涉你。生命力是一种顺服的神,你可以在需要的时候打开开关,但它不会打扰你。它有宗教的所有刺激,但却没有任何成本,生命力是不是这个世界有史以来一厢情愿的最大成就?
5.我们有理由感到不安
我在上一章结尾的想法是:在道德律中,来自物质世界之外的某人或某个存在正在碰触我们。我预计,当我提到那个点时,你们当中有些人会感到某种烦恼。你甚至可能认为我对你耍了个花招——我一直小心翼翼地包装起来、看起来像哲学的东西,结果又是一个「宗教的喋喋不休」。你也许觉得,如果我有什么新东西要说,你还打算听一听;但如果结果证明它只是宗教,那么,这个世界已经尝试过了,你不能让时钟倒转。如果有人有这种感觉,我想对他说三件事。
第一,关于让时钟倒转。如果我说你可以把时钟倒转,因为如果时钟错了,这通常是一件明智之举,你会认为我是在开玩笑吗?但我宁愿摆脱时钟的比喻。我们都希望进步,但进步的意思,是距离你想去的地方更近。如果你拐错了一个弯,那么前进不会让你更近。如果你走在错误的道路上,进步就是掉头走回正确的路;在那种情况下,回头最快的人,就是最进步的人。我们在做算术时,也都看到了这一点。如果我一开始就算错了,越早承认、并且回去重新开始,我就会算得越快。顽固和拒绝承认错误,并没有什么进步可言。我认为,如果你看看世界目前的状况,很显然,人类一直在犯一些重大的错误,我们正走在错误的道路上。如果是这样,我们就必须返回,返回是最快的前进方式。
第二,这还没有完全变成「宗教的喋喋不休」,我们还没有谈到任何实际宗教中的神,更没有谈到那个称为基督教的具体宗教中的上帝。我们只谈到道德律背后的某人或某个存在。我们没有从圣经或教会中搬来任何内容,我们试图看看我们能凭自己的努力找到关于这个「某人」的什么。我想明确指出,我们凭自己的努力发现的东西,令我们震惊。我们有两点关于「某人」的证据。第一点是祂创造的宇宙。如果我们以此作为唯一的线索,那么我认为我们应该得出结论:祂是一位伟大的艺术家,因为宇宙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但祂也很无情,对人类不友好,因为宇宙是一个非常危险和可怕的地方。另一点证据是祂安放在我们思想的道德律,这个证据比第一点更好,因为它是内幕资料。你从道德律中发现的关于上帝的信息,比从整个宇宙中发现的更多;正如你听一个人的谈话、比看他建造的房子,会了解更多关于一个人的信息。从第二点证据中,我们得出结论:宇宙背后的存在对于正确的行为非常感兴趣——公道、无私、勇气、信实、诚实、真实。从这个意义上,我们应该同意基督教和其他一些宗教的说法,即上帝是「善的」。但是,不要让我们在这里走得太快。道德律没有给我们任何理由,让我们认为上帝在迁就、心软和同情的意义是「善的」。道德律中没有任何迁就的成份,它铁面无私,要求你做正确的事,似乎并不在乎做起来有多么痛苦、危险或困难。如果上帝就像道德律,那么祂并不心软。在目前这个阶段,如果说你所谓的「善的」上帝就是一个可以赦免的上帝,是没有用的,因为你走得太快了。只有人才能原谅,而我们还没有谈到一个有人格的上帝——只谈到一种位于道德律背后的力量,它不大像其他的东西、更像一个思想。但它可能仍然与人非常不同。如果它纯粹是非人格的思想,那么请求它谅解你、放过你,可能没有意义;就像你算错了总数,请求乘法表放过你一样毫无意义,你一定会得到错误的答案。如果说,要是存在这样的上帝——一个非人格的、绝对的善——那么你就不喜欢祂,也不会为祂烦恼,同样也没有用。因为麻烦在于,你的一部分是站在祂这边的,并且真心同意祂不赞成人的贪婪、诡诈和剥削。你可能希望祂对你的特殊情况破一个例,这次放过你;但你心里也明白,除非宇宙背后的这种力量真正地、坚定不移地憎恶这种行为,否则祂就不可能是善的。另一方面,我们知道,如果确实存在绝对的善,那么它一定会憎恨我们所做的大部分事。那就是我们所处的可怕困境。如果宇宙没有被一种绝对的善支配,那么从长远来看,我们一切的努力都是徒劳的。但如果宇宙由它掌管,那么我们每天都在与这种善为敌,而且明天也不可能做得更好,所以我们的情况同样是绝望的。我们没有它不行,我们有它也不行。上帝是唯一的安慰,也是最大的恐惧:是我们最需要的东西,也是我们最想躲避的东西。祂是我们唯一可能的盟友,但我们已经把自己变成了祂的敌人。有些人谈论起来,好像与绝对的善目光接触会很有趣。他们需要三思,他们仍然只是玩弄宗教。善要么是极大的安全,要么是极大的危险——这取决你对它的回应方式。而我们的回应是错误的。
第三,当我选择以这种迂回的方式进入我的真正主题时,并不是打算对你耍什么花招,而是另有原因。我的理由是,除非你面对我所描述的那种事实,否则基督教根本没有意义。基督教要求人们悔改,应许他们赦免。因此,据我所知,它对于那些不知道自己做了任何需要悔改的事、不觉得自己需要任何赦免的人无话可说。只有当你意识到存在一个真正的道德律、和一种这律背后的力量,并且你已经违背了那个律、与那力量为敌之后——只有在这之后、早一秒钟都不行,基督教才开始说话。当你知道自己病了,你才会听从医生的吩咐;当你意识到我们的处境近乎绝望时,你才会开始明白基督徒在说什么。他们解释了我们如何陷入目前这种对善既爱又恨的状态,他们解释了上帝怎样才能既是道德律背后的那个非人格化的思想、同时又是一个人。他们告诉你,你我都无法满足这个律的要求,是如何被人代替我们满足的,上帝如何自己成为人,救人脱离了上帝的忿怒。这是一个古老的故事,你若想深入了解它,无疑应该请教那些比我更有权威谈论它的人。我所做的,只是叫人面对这些事实——理解基督教宣称要回答的问题。它们是非常可怕的事实。我希望有可能说一些更令人愉快的话,但我必须说我认为是真的。当然,我完全同意,基督教最终是一种无法形容的安慰,但它并不是从安慰开始的,而是始于我一直在描述的沮丧;如果不先经历那种沮丧,就试图获得那种安慰,是没有用的。在宗教中,正如在战争和其他一切之中一样,安慰是一种你无法靠寻找得到的东西。如果你寻找真理,你可能在终点找到安慰;如果你寻找安慰,你将既得不到安慰、也得不到真理——起点只有甜言蜜语和一厢情愿,终点只有绝望。我们大多数人已经摆脱了战前对国际政治的一厢情愿,现在是我们对宗教采取同样做法的时候了。
第二卷 基督徒相信什么
1.对立的上帝观念
有人要我告诉你们,基督徒都相信些什么;但我要首先告诉你们一件基督徒不用相信的事。如果你是基督徒,你不必相信其他所有的宗教从头到脚都是错的。如果你是无神论者,你必须相信全世界所有宗教的主要观点只是一个巨大的谬误。当我还是一个无神论者的时候,我不得不努力说服自己:大多数人在对他们最重要的问题上总是错的。当我成为基督徒以后,我能够采取一种更自由的观点。但是,当然,成为一个基督徒,确实意味着认为在基督教与其他宗教不同的地方,基督教是对的、它们是错的。就像在算术中一样——总和只有一个正确答案,其他所有的答案都是错的:但有些错误的答案比其他的答案更接近正确。
如果要对人类进行划分,首先可以分为两大类:相信某位上帝或某些神的大多数人和不信有神的少数人。从这一点上,基督教与大多数人站在一起——与古希腊人和罗马人、现代野蛮人、斯多葛学派、柏拉图主义者、印度教徒、回教徒等等站在一起,反对现代西欧的唯物主义者。
现在,我对人类进行进一步的划分。信神的人可以根据他们所信的神来划分。关于这点,有两种截然不同的观念。其中一种观念认为,上帝超越善恶。我们人类说一件事好、另一件事坏,但有些人认为,这仅仅是我们人类的观点。这些人会说,你越有智慧,就越不愿意说什么事好、什么事坏,就能越清楚地看到每件事都有好的一面和坏的一面,没有任何例外。因此,这些人认为,人还远未到达神明的观点,善恶之分就已经完全消失了。他们会说,我们说癌症是坏,因为它会杀死一个人;但你也可以说一位高明的外科医生是坏,因为他杀死了癌症。这一切都取决于你看问题的角度。另外一种对立的观念则认为,上帝是绝对的「好」或「公义」,是有立场的上帝,祂爱「爱」、恨「恨」,希望我们以某种方式、而不是另外一种方式行事。第一种观点——认为上帝超越善恶的观点——被称作泛神论,普鲁士伟大的哲学家黑格尔、据我所知印度教徒,都持这种观点,犹太教徒、伊斯兰教徒和基督教徒则持另外一种观点。
伴随着泛神论与基督教的上帝观念之间的巨大差异,通常还有另一种差异。泛神论者通常相信,可以这么说,上帝使宇宙充满活力,就像你使你的身体充满活力一样:宇宙几乎等同于上帝。因此,如果宇宙不存在,上帝也不会存在,而你在宇宙中找到的任何东西,都是上帝的一部分。基督徒的想法完全不同。他们认为,上帝发明并创造了宇宙——就像一个人绘制了一幅画、创作了一首曲子。一位画家不是一幅画,他的画毁了,他也不会死。你可以说:「他已经把他的一部分倾注其中。」但你的意思只是说,这幅画所有的美感和魅力都来自他的头脑,他的技巧在画中体现的方式,与在他的头脑中、甚至在他手中的方式是不一样的。我希望你看出泛神论者与基督徒之间的区别,是如何与上述区别联系在一起的。如果你不非常认真地区别好与坏,那就很容易说你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的任何东西,都是上帝的一部分。但是,如果你认为有些事情真的很坏,而上帝真的很好,那么你当然不能那样说。你必须相信上帝是与世界有分别的,我们在世界上看到的一些事情违背了上帝的旨意。面对癌症或贫民窟,泛神论者会说:「如果你能从上帝的角度看,你就会意识到这也是上帝的一部分。」基督徒会回答:「不要说该死的废话。」(一位听众抱怨,「该死」这个词是轻浮的咒骂。但我的意思正是我所说的——胡说八道是该死的,是在上帝的诅咒之下,并且除非上帝的恩典,会将那些相信它的人引向永恒的死亡。)因为基督教是一种战斗的宗教。它认为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空间和时间、热和冷、各种颜色和味道、以及所有的动物和植物,都是上帝「用祂的头脑创造出来的」东西,就像一个人创作了一个故事。但基督教也认为,上帝创造的世界有很多事情出错了,上帝坚持、并且非常大声地坚持,要求我们把它们改正。
当然,这也引起了一个非常大的问题。如果一位好的上帝创造了这个世界,为什么它会出错呢?有很多年,我拒绝听基督徒对于这个问题的回答,因为我一直觉得,「无论你们说什么,无论你们的论点多么聪明,说这个世界不是被某个智慧的力量创造出来的,岂不是更简单、更容易吗?你们所有的论点,不都是为了避免那些显而易见的东西而进行的复杂尝试吗?」但这又让我陷入了另外一个困难。
那时我反对上帝的论点,是宇宙看起来如此残酷和不公义。但是,我是怎么得到公义和不公义的观念的呢?一个人不会说一条线是弯曲的,除非他对一条直线有些概念。当我说这个宇宙不公义时,我是把这个宇宙与什么进行比较呢?如果整场演出从头到尾都很糟糕、毫无意义,那么我作为演出的一部分,为什么会发现自己对它作出如此激烈的反应呢?一个人掉进水里会觉得湿,因为人不是水生动物:一条鱼就不会觉得湿。当然,我本可放弃我的公义观念,说这不过是我自己的私人观念。但那样一来,我反对上帝的论点也倒塌了——因为这个论点倚赖于说世界的确不公义,而不仅仅是说它碰巧不取悦我的私人幻想。因此,就在试图证明上帝不存在的行动中——换句话说,试图证明整个现实毫无意义——我发现自己被迫假设有一部分现实——即我的公义观念——是满有意义的。因此,无神论被证明太幼稚了。如果整个宇宙没有意义,我们就应该永远也发现不了它没有意义;就像宇宙中如果没有光,因此也不会有生物长眼睛,我们就应该永远不知道宇宙是黑暗的。「黑」将是一个毫无意义的词。
2.登陆沦陷区
好吧,无神论太简单了。现在我要告诉你另外一种太简单的观点。这种观点被我称之为「掺水的基督教」,它只说天上有一位好上帝,一切都很好——根本不提罪、地狱、魔鬼和救赎等所有既难理解、又令人害怕的教义。这两种观点都是幼稚的哲学。
企盼一个简单的宗教,是毫无益处的。毕竟,真实的事物并不简单。它们看起来也许简单,但事实并非如此。我坐的那张桌子看起来简单:但如果请一位科学家告诉你它的真正构成——让他谈谈原子,谈谈光波如何从原子反弹回来进入我的眼睛,谈谈光波对视觉神经产生什么作用,然后又对大脑产生什么作用——当然,你就会发现我们所谓的「看见一张桌子」,会让你陷入难以理解的谜团和复杂中。孩子的祷告看起来简单,如果你满足于停在那里,很好。但如果你不满足——现代世界往往不满足——如果你想继续问到底发生了什么——那么你必须为一些困难的事情作好准备。如果我们要求的不仅仅是简单的事,那么抱怨事情并不简单是愚蠢的。
但是,很多时候,采取这种愚蠢做法的人往往不是愚蠢的人,而是有意无意想要摧毁基督教的人。他们推出一个适合六岁孩子的基督教版本,作为攻击的对象。当你试图解释受过教育的成年人所持守的基督教教义时,他们就抱怨说这太复杂了,把他们给弄糊涂了。如果真的有一位上帝,他们确信祂将会把「宗教」变得简单,因为简单是如此之美,等等。你必须警惕这些人,因为他们每分钟都会改变立场,只会浪费你的时间。还要注意他们认为上帝会「把宗教变得简单」的观点:好像「宗教」是上帝发明的什么东西,而不是祂向我们陈述关于祂本性的某些永不改变的事实。
根据我的经验,现实不但复杂,通常还很奇怪。现实不是整齐划一、显而易见的,不是你所期望的。例如,当你知道地球和其他行星都绕着太阳转的时候,你自然会期望所有的行星都是一致的——比如说,所有的行星彼此之间的距离相等,或者有规律地增加,或者尺寸相同,或者随着距离太阳的远近有规律地增加或减少。实际上,我们可以看到,你会发现它们的体积、距离毫无韵律或理由可循,有些行星有一个月亮,有个行星有四个月亮,有个行星有两个月亮,有些一个也没有,有个行星还有光环。
事实上,现实通常是你无法猜到的。这也是我相信基督教的原因之一。这是一个你无法猜到的宗教,如果它为我们提供了我们一直期望的那种宇宙,我会觉得它是我们编造出来的。但事实上,它不是谁都可以编造出来的东西,它具有真实事物所具有的那种奇怪的曲折。所以,让我们抛开所有那些幼稚的哲学——那些过于简单的答案。这个问题并不简单,答案也不会简单。
这个问题是什么呢?就是这个宇宙包含着许多明显是坏的、而且看来毫无意义的东西,也包含像我们这样知道它是坏的和毫无意义的受造物。面对这一切的事实,只有两种观点。一种是基督教的观点,认为这是一个出了错的好世界,但仍然记得它应该是的样子。另一种是称为二元论(Dualism)的观点。二元论意味着相信万物背后都有两个势均力敌、互相独立的力量,一个好、一个坏,这个宇宙就是他们进行无休止战争的战场。我个人认为,除了基督教,二元论是市场上最有勇气、最合理的一种信念,但它有一个陷阱。
这两个力量、或精神、或神明——一个好、一个坏——应该是相当独立的。他们都是从永恒之中就存在,谁也没有创造另一个,谁都不比另一个更有权称自己为上帝,大概谁都认为自己是好的,而认为另一个是坏的。一个喜欢仇恨和残忍,另一个喜欢爱和怜悯,每一个都坚持自己的观点。既然如此,当我们说其中一个是好的力量,而另一个是坏的力量的时候,我们究竟是什么意思呢?或者我们只是在说自己碰巧更喜欢其中一个、而不是另一个——就像更喜欢啤酒而不是苹果酒——或者我们是在说,无论这两个力量怎么想,无论我们人类现在碰巧喜欢哪一个,其中一个把自己看作好的,实际上是错误的、荒谬的。如果我们的意思只是说我们碰巧更喜欢前者,那么我们必须完全放弃谈论善恶。因为善意味着你应该喜欢的事物,不管你在某个特定的时刻碰巧喜欢什么。如果「行善」只是指你毫无理由地加入自己碰巧喜欢的那一边,那么善就不配称作善。所以,我们的意思必须是:这两个力量中的一个确实是错的,而另一个确实是对的。
但是,当你这么说的时候,你是在把除了这两个力量之外的第三个东西放进宇宙:某种关于好的法则、标准或准则,其中一个力量遵守、而另一个不遵守。但是,既然这两个力量是用这个标准来衡量的,那么,这个标准、或者说制定这个标准的那个存在,一定是在他们背后、远远超过他们,祂将是真正的上帝。实际上,当我们称他们为好和坏的时候,意思就是其中一个与真正的终极上帝有对的关系,而另一个与祂有错的关系。
同一个问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阐述。如果二元论是真的,那么,坏的力量一定是一个为了自己而喜欢恶的存在。但在现实中,我们没有看到任何人只是因为某事坏而喜欢恶。我们能看到最接近的例子是残酷,但在现实生活中,人们之所以残酷,是因为两个原因之一——或者是因为他们是虐待狂,如性变态,以致残酷能使他们获得感官快乐;或者是想通过残酷获得某种东西——金钱、权力或安全。但是,快乐、金钱、权力和安全本身都是好的事物。恶在于用错误的方法、或错误的方式,或贪得无厌地追求好的事物。当然,我并不是说这样做的人没有邪恶透顶;我只是说,当你仔细审视它的时候,你会发现恶实际上是用错误的方式去追求好。你可以纯粹为了好而行善,但不可能纯粹为了坏而行恶。你可以在心中没有友善的感觉、做起来也不觉得愉快的时候仍然对人友善,仅仅是因为友善是对的;但是,没有人仅仅因为残暴是错的、而对别人施行残暴——只是因为残暴对他来说是快乐的、或有用的。换句话说,即使坏的力量以好的力量行善的方式去行恶,也不能成功。可以说,好本身就是好,坏只是变坏的好;先有好的东西存在,然后才可能变坏。我们把虐待狂称为性变态,但你必须先有正常性行为的概念,然后才能谈论什么是变态;你可以看出哪个是变态,因为你可以用正常解释变态、却不能用变态解释正常。由此可见,这个坏的力量本来应该与好的力量平起平坐,爱恶的方式应该和好的力量爱善一样,但他其实只是一个怪物。为了行恶,他必须先渴望好的东西,然后以错误的方式去追求;他必须先有好的冲动,然后才能使它们变态。但是,如果他是坏的,他既不能给自己提供好的东西去渴望,也不能提供好的冲动去变态。他必须从好的力量那里得到这两者。如果这样,那么他就不是独立的。他是好的力量的世界的一部分,或者是被好的力量创造的,或者是被两者之上的某种力量创造的。
更简单地说。要作恶,他必须存在、并且有智慧和意志。但是,存在、智慧和意志本身都是好的。因此,他一定得从好的力量那里得到它们:即使为了作恶,他也必须从对手那里借或偷。你现在开始明白,为什么基督教一直说魔鬼是堕落的天使了吧?这不仅仅是讲给孩子们听的故事,而是对这一事实的正确认识:邪恶只是一种寄生虫、并不是原始的事物。使邪恶得以继续的力量,是善赋予它的。使坏人得以有效作恶的一切,本身都是好的——比如决心、聪明、美貌和存在本身。这就是为什么二元论在严格的意义上是行不通的。
但我毫不讳言,真正的基督教——有别于掺水的基督教——要比人们想象的更接近二元论。我第一次认真阅读新约时,让我感到惊讶的一件事就是,它如此多地谈到宇宙中的一种黑暗势力——一种强大的邪灵,被认为是死亡、疾病和罪恶背后的力量。与二元论不同的是,基督教认为,这种黑暗势力是上帝创造的,被造的时候是好的,后来出了错。基督教同意二元论说这个宇宙处于战争状态。但它并不认为这是独立力量之间的战争,而是一场内战、一场叛乱(译注:参见《启示录》12章7-9节),我们生活在被叛军占领的宇宙的一部分。
沦陷区——这就是这个世界。基督教是关于合法的国王怎样登陆的故事(译注:这是用二战期间盟军在欧洲登陆作比喻),你可以说是乔装打扮地登陆(译注:指基督道成肉身,参见《约翰福音》1章14节),并且呼召我们所有人投身于一场伟大的破坏运动。当你去教堂的时候,你实际上是在收听我们朋友发来的秘密无线广播:这就是为什么敌人如此急于阻止我们的原因。牠通过玩弄我们的自负、懒惰和因有知识而自命不凡来做到这一点。我知道有人会问我:「你真的想在今天这个时代,重新介绍我们的老朋友——那位长着蹄子和犄角之类东西的魔鬼出场吗?」好吧,我不知道今天的时代与魔鬼有什么关系,也不太清楚牠是否长着蹄子和犄角。但在其他方面,我的回答是:「是的,我要重新介绍」。我没有声称知道牠的模样。如果有人真的想更多地了解牠,我会对此人说:「别着急。如果你真想了解,会有机会的。等你了解了,是否会喜欢,那又是另一码事了。」
3.令人震惊的选择
因此,基督徒相信,一个邪恶的力量已经使牠自己成了这个世界的王。当然,这又引发了一些问题:这种局面符合上帝的意愿吗?如果符合,你会说:祂真是一位奇怪的上帝;如果不符合,你会问:既然祂拥有绝对的能力,怎么可能有违背祂意愿的事情发生呢?
但是,任何拥有权柄的人都知道,一件事情可能一方面符合你的意愿,另一方面又不符合。一位母亲可能对孩子们说:「我不会每天晚上都督促你们收拾书房,你们必须学会自己保持整洁。」这完全合情合理。然后,有一天晚上她上楼,发现玩具熊、墨水和法语语法书全都堆在壁炉里。那是违背她意愿的,她希望孩子们保持整洁。但是另一方面,正是她的意愿,给了孩子们不保持整洁的自由。同样的情况出现在任何一个军团、工会或学校中。你让大家自愿去做一件事,结果有一半的人不去做;这并非你的意愿,但你的意愿会使这种情况成为可能。
宇宙中的情况或许也是如此。上帝创造了具有自由意志的事物,这意味着那种受造物既可以做错、也可以做对。有些人认为,他们可以想象一种自由但不可能犯错的受造物,我不能。如果一件事可以自由地变好,也就可以自由地变坏。自由意志使邪恶成为可能。既然如此,为什么上帝要给他们自由意志呢?因为自由意志虽然使邪恶成为可能,但也只有它,可以使任何值得拥有的爱、善或喜乐也成为可能。一个自动机的世界——其中的受造物像机器人一样行动——几乎不值得创造。上帝为祂的高级受造物所设计的幸福,是在极大的爱与喜悦中自由地、自愿地与祂联合、也彼此联合,与之相比,地球上男女之间最销魂的爱情,也不过平淡如水。为此,他们必须是自由的。
当然,如果他们以错误的方式使用自由,上帝当然知道会发生什么:显然,祂认为这个险值得冒。也许我们倾向于不同意祂的观点,但是不同意上帝有一个困难。祂是你一切推理能力的源泉:如果祂错了,你也不可能对,就像一条溪流不可能比它自己的源头还高。当你与祂争辩时,你实际上是在与赋予你争辩能力的力量争辩:这就像砍掉你所坐的树枝。如果上帝认为,自由意志值得以宇宙中的这种战争状态作为代价——也就是说,为了创造一个活生生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受造物可以行出真正的善或伤害,可以发生真正重要的事情,而不是一个只有祂扯动绳索、才会移动的玩具世界——那么,我们可以认为这是值得的。
当我们了解了自由意志之后,我们就会知道问那个问题是多么愚蠢,就像有人曾经问我的:「为什么上帝用这么烂的材料创造了一个会出错的受造物?」一个受造物的材料越好——它就越聪明、越强壮、越自由——这样,如果它做得对,就会越好,但如果它出了错,也会更糟。一头母牛不可能特别好、也不至于非常坏;一只狗可以比它更好,也可以比它更坏;一个孩子则会比狗更好,或者更坏;一个普通的成年人会再进一步;一个天才会更进一步;而一个超自然的灵,可以是一切之中最好或者最坏的。
那种黑暗的力量是如何出错的呢?毫无疑问,我们在这里提出了一个人类难以确切回答的问题。但是,我们可以根据自己出错的经验,提供一个合理的、也是传统的猜测。当你有了自我意识之后,就有可能把自己放在首位——想成为中心——实际上就是想成为神。那就是撒但的罪:也是牠教唆人类的罪。有些人认为,人的堕落与性有关,但这是错误的。 《创世记》中的故事其实是说,我们的性本性在堕落之后发生了某些败坏,那是堕落的结果、而不是堕落的原因(译注:参见《创世记》第3章)。撒但放在我们始祖头脑中的主意,是他们可以「像神一样」——他们可以独立自主,仿佛自己创造了自己——可以成为自己的主人——可以为自己创造某种在上帝之外、远离上帝的幸福。从那次徒劳的尝试中,产生了几乎所有我们称之为人类历史的东西——金钱、贫穷、野心、战争、卖淫、阶级、帝国、奴隶制——历史就是人类试图在上帝之外寻找幸福的漫长而可怕的故事。
这种努力之所以永远都无法成功,原因在于:是上帝创造了我们,像人发明引擎一样发明了我们。汽车被造成靠汽油运行,靠任何别的东西都无法正常运转。上帝把人这台机器设计成靠上帝自己来运行,祂自己就是我们的灵魂被设计用来燃烧的燃料,或者说我们的灵魂被设计需要喂养的食物,没有其他的替代品。这就是为什么要求上帝以我们自己的方式让我们快乐,却不必理会宗教,是绝对行不通的。上帝不能给我们没有祂自己的幸福和平安,因为它不存在,不存在独立于上帝之外的幸福。
这就是打开历史的钥匙。人类消耗了巨大的精力——建立了文明——设计出优秀的制度;但每次总有什么会出错。某些致命的缺陷,总是把自私和残忍的人类带上巅峰,然后让一切都滑回到痛苦和毁灭之中。实际上,是这台机器出了故障。它看上去可以正常启动,还能开上几步,然后就会坏掉。因为他们企图让它靠错误的果汁运行,这就是撒但对我们人类所做的。
上帝做了什么呢?首先,祂留给我们良心,即对与错的是非感:纵观历史,一直有人努力——其中一些人非常努力地——顺从它,但他们都没有完全成功。其次,祂送给人类我所谓的美梦:我的意思是那些几乎遍布于所有异教的奇特故事,讲述了一个死而复活的神,通过自己的死、以某种方式赋予了人类新的生命。第三,祂选择了一个特定的民族,并花了几个世纪的时间,在他们的脑海中灌输祂是怎样的上帝——祂是独一的上帝,而且祂关心正确的行为。那些人就是犹太人,旧约记载了灌输的过程。
然后,真正令人震惊的事情来了。在这些犹太人当中,突然出现了一个人,祂四处传道,口气好像祂就是上帝。祂宣称赦免罪。祂说自己从亘古一直存在。祂说要在末日来审判世界。现在,让我们搞清楚这一点。在印度人那样的泛神论者中,人人都可以说他是上帝的一部分,或者与上帝同在:这并不特别奇怪。但是这个人,因为祂是犹太人,不可能指那种上帝。在他们的语言中,上帝是指创造了世界、又在世界之外、与一切事物有天渊之别的存在。一旦你明白了这一点,你就会发现,这个人所说的,绝对是有史以来人类口中所出的最令人震惊的话。
祂所宣称的一部分,往往会被我们当作耳旁风,因为我们已经听得太多了,以至再也看不出它的意义。我指的是宣称赦罪:任何罪。除非说话的人是上帝,否则,这真是荒谬到了可笑的地步。我们都可以理解一个人怎样原谅对自己的冒犯:你踩了我的脚趾,我原谅你;你偷了我的钱,我原谅你。但是,我们应该如何看待一个人,他自己并没有被抢劫或践踏,却宣布他原谅你踩别人的脚趾和偷别人的钱呢?蠢得像头驴,这应该是我们对他的行为最客气的评论。然而,这正是耶稣所做的。祂告诉人们,他们的罪已经被赦免了,却从来不先征求那些被他们的罪伤害过的其他人的意见。祂毫不迟疑地赦免人,仿佛自己就是主要的当事人,在所有的冒犯中都是主要被冒犯的人。只有当祂真的是上帝,因此每一桩罪都触犯了祂的律法、伤害了祂的爱的时候,这才有意义。若是出自任何不是上帝的说话者的口,这些话意味着只能被我看作史无前例的愚蠢和自负。
然而——这是这件事的奇特、重要之处——即使是祂的敌人,当他们阅读福音书时,通常也不会得到愚蠢和自负的印象。不带偏见的读者更不会这样认为。基督说祂「柔和谦卑」,我们相信祂所说的;但我们没有注意到,如果祂只是一个人,从祂的某些话中,我们就很难得出柔和谦卑的结论。
在此,我试图阻止任何人说出人们经常说的关于祂的真正愚蠢的话:「我乐意接受耶稣是一位伟大的道德教师,但我不接受祂自称是上帝。」这是我们不应该说的一件事。如果一个人只是人,却说出了耶稣所说的话,你不可能觉得他是一位伟大的道德教师。他要么是个疯子——就和说自己是荷包蛋的人一样——要么他就是地狱的恶魔。你必须做出自己的选择:要么这个人过去是、现在仍是上帝的儿子;要么是个疯子,或者还不如疯子。你可以把祂当作傻瓜关起来,你可以向祂吐口水,把他当作恶魔杀死;你也可以俯伏在祂的脚前,称祂为主、为上帝。 但是,让我们千万别说任何祂是一位伟大的人类教师的傲慢的废话。祂没有留给我们这种选择,也不打算这样做。
4.完美的忏悔者
这样,我们就面临着一个可怕的选择。我们正在谈论的这个人要么过去是、现在仍是祂所宣称的上帝,要么是个疯子,或者还不如疯子。现在,在我看来,祂显然既不是疯子、也不是恶魔:因此,无论看起来多么奇怪、多么可怕、多么不可能,我只能接受祂过去是、现在仍是上帝的观点。上帝以人的形式,登陆了这个被敌人占领的世界(译注:这是用二战期间盟军在欧洲登陆作比喻)。
那么,这一切的目的是什么呢?祂来做什么呢?来教导人吗?好吧,当然没有错;但是,只要你看看新约或任何其他基督教著作,你就会发现它们一直在谈论另外一件事情——关于祂的死和祂的复活。很明显,基督徒认为这个故事的重点就在这里。他们认为,祂来到世上的主要目的,是受苦和被杀。
在我成为基督徒之前,我的印象是:基督徒首先必须相信一件事,就是关于基督之死的意义的特定理论。根据这个理论,上帝想惩罚那些离弃祂、并加入大反叛者(译注:指撒但)的人,但基督自愿代人接受惩罚,所以上帝放过了我们。现在我承认,即使这个理论在我看来不像以前那么不道德和愚蠢了,但也不是我想说的重点。我后来逐渐发现的是,无论这个理论、还是别的任何理论,都不是基督教。基督教的核心信念是:基督之死以某种方式使我们与上帝和好,让我们能重新开始。解释这事的理论是另一回事。它是怎么产生作用的呢?人们提出了许多不同的理论,但所有的基督徒都公认的是:它的确产生了作用。我要告诉你我的理解。所有正常的人都知道,如果你又累又饿,一顿饭会对你有好处。但现代的营养理论——讲的都是维生素和蛋白质——则是另一回事。人们在听说维生素理论之前,吃完晚餐就会感觉好多了:如果有一天维生素理论被摒弃了,他们还会继续吃同样的晚餐。关于基督之死的理论不是基督教:它们是关于它如何运作的解释。基督徒对这些理论的重要性看法不一,我自己的教会——英格兰教会——不认为其中任何一种是正确的。罗马天主教则走得更远。但是我想,他们都会同意,这事本身比神学家提出的任何解释都重要无数倍。我想他们可能会承认,永远没有一种解释能完全说明这个事实。然而,正如我在本书前言中所说的,我只是一个平信徒(译注:圣公会把教会中神职人员之外的成员称为「平信徒 layman」),这一点让我们进入了深水区。我只能告诉你,我个人是如何看待这件事的价值的。
在我看来,这些理论本身并不是你必须接受的。你们中间的许多人无疑都读过金斯(Jeans,1877-1946年,英国物理学家)或爱丁顿(Eddington,1882-1994年,英国天文学家、物理学家和数学家)的书。当他们想解释原子或类似的东西时,会给你一番描述,在你脑中留下一幅图像。但是,随后他们就会警告你,这个图像并不是科学家们实际相信的。科学家们相信的只是一个数学公式,图像只是为了帮助你理解公式。按照公式,图像并不真正正确;它们并没有给你真实的东西,只是或多或少相似的东西。它们只是用来提供帮助,如果它们没有帮助,你可以摒弃它们。原子本身是无法画像的,只能用数学来表达。我们和这些物理学家在同一条船上。我们相信,基督之死正是历史上的某个时刻,某个绝对无法想象的事物从外部进入了我们自己的世界。如果我们连对构成自己世界的原子都无法画像,当然也无法画出基督之死了。的确,如果我们发现我们可以完全理解它,那么这个事实本身就说明,基督之死并不是它所宣称的那样——不可思议的、并非创造的、超越自然的,像闪电一样撞进了自然。你可能会问,如果我们无法理解,它对我们有什么好处呢?但这很容易回答。一个人可以在不了解食物如何提供营养的情况下,照样吃他的晚餐。一个人可以接受基督所做的,而不知道它是如何产生作用的:事实上,在他接受之前,他当然不会知道它是如何产生作用的。
我们被告知,基督为我们而死,祂的死洗净了我们的罪,通过死,祂使死亡本身失去了作用。那就是这个公式,那就是基督教,那就是基督徒必须相信的。在我看来,我们建立的任何关于基督之死如何完成这一切的理论,都是相当次要的:如果它们对我们没有帮助,只需要保留蓝图或图表;即使它们能给我们帮助,也不要与事实本身混淆。尽管如此,其中一些理论还是值得一看的。
大多数人听到的,就是我之前提到的那个理论——我们因基督自愿代替我们受罚,所以被放过了。现在,从表面上看,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理论。如果上帝打算放过我们,祂到底为什么不直接这样做呢?让一个无辜者代人受罚,又有什么意义呢?如果你从治安法庭的角度来理解惩罚,的确看不出意义。另一方面,如果你从债务的角度来考虑,那么有钱人替没钱的人还债,是完全可以理解的。或者,如果你不把「受罚」理解为接受刑罚,而是理解为更广泛意义的「承担责任」或「买单」,那么当然,当一个人掉进坑里,把他拉出来的麻烦,通常落在一位好心的朋友身上,这是一个普遍的经验。
那么,人类让自己陷入了一个什么样的「坑」呢?他试图独立自主,行为好像他属于自己一样。换句话说,堕落的人类不仅仅是一个需要改善的不完美的受造物:他还是一个必须放下武器的反叛者。放下武器、投降、说对不起,意识到自己走错了路,准备重新从头开始生活——这是脱离我们的「坑」的唯一出路。这个投降的过程——这个全速后退的运动——就是基督徒所说的悔改。悔改一点也不有趣,比单纯的认错要难得多。这意味着忘掉我们自我培养了几千年的所有自负和自我意志,这意味着杀死自己的一部分、经历一种死亡。实际上,只有好人才能做到悔改。那么问题来了:只有坏人才需要悔改,只有好人才能彻底悔改。你越坏,就越需要悔改,但也越难以悔改。只有完美的人才能完美地悔改——但他却不需要悔改。
请记住,这种悔改,这种甘心屈辱和经历死亡,并不是上帝重新接纳你之前对你的要求,也不是祂愿意就可以让你免做的事:这只是在描述什么是回到祂面前。如果你要求上帝重新接纳你、却不需要悔改,实际上是在要求祂让你回去、却不需要回去的动作,这是不可能发生的。很好,那么,我们必须经历悔改。但是,同样的恶使我们需要悔改,也使我们无力悔改。如果上帝帮助我们,我们能悔改吗?能。但是,当我们说上帝帮助我们的时候,我们的意思是什么呢?可以这么说,我们的意思是,上帝把祂自己的一点点放进我们里面。祂借给我们一点祂的思想能力,我们就可以思考:祂把一点祂的爱放进我们里面,我们就可以彼此相爱。当你教一个孩子写字的时候,你在他写字母时握着他的手:也就是说,他能写出字母,是因为你在写它们。我们之所以能爱和思想,是因为上帝在爱和思想,并在我们这样做时握住我们的手。现在,如果我们没有堕落,那当然会一帆风顺。但不幸的是,我们现在需要上帝的帮助,才能做上帝在祂自己的本性中从来没有做过的事情——投降、受苦、屈服、死亡。上帝的本性中没有任何东西与这个过程相符。因此,我们现在最需要上帝带领的一条路,是上帝在祂的本性中从未走过的一条路。上帝只能分享祂有的东西:可这个东西在祂自己的本性中没有。
但是,假设上帝成为一个人——假设我们可以受苦和死亡的人性与上帝的本性在一个人身上结合在一起——那么,那个人就可以帮助我们。祂可以放弃自己的意志,受苦、受死,因为祂是人;祂可以完美地做到这一点,因为祂是上帝。只有上帝在我们里面做,你我才能经历这个过程;但上帝只有成为人,才能这么做(参见《希伯来书》第5章7-10节)。我们经历死亡的努力,只有在我们人类分享上帝的死亡时才会成功(参见《罗马书》第6章3-8节);正如我们的思想之所以能成功,只是因为它是祂智慧海洋中的一滴:但是,上帝如果不死,我们又如何分享上帝的死亡呢?如果祂不作为一个人,又怎么能死呢?这就是祂为我们偿债,并为我们经历祂自己根本不用经历的痛苦的意义。
我曾听一些人抱怨说,如果耶稣既是上帝又是人,那么祂的受苦和死亡在他们眼中就失去了所有的价值,「因为对祂来说,这一定很容易。」其他人可能非常正确地斥责了这种抱怨的忘恩负义和无礼;而令我震惊的,是这种抱怨所体现的误解。当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样抱怨的人是对的,他们甚至没有充分地陈述自己的理由。完美的顺服、完美的受苦、完美的死亡,不但因为耶稣是上帝才更容易,而且因为祂是上帝才有可能。但你确定,这能作为一个不接受这些的非常奇怪的理由吗?老师可以帮孩子写字母,因为老师是大人、知道怎么写字,那当然对老师来说更容易一些;正因为这对他来说更容易,他才能帮助孩子。如果孩子因为「对大人来说很容易」而拒绝这种帮助,等着向另一个不会自己写字的孩子学写字,这样就没有「不公平」的优势,他的进步就不会很快。如果我掉进一条湍急的河流中,一个一只脚仍在岸上的人可能会伸出一只手来救我的命。我应该在沉浮之间冲他喊:「不,这不公平!你有优势!你有一只脚在岸上」吗?这种优势——如果你喜欢,可以称之为「不公平」——是他对我有用的唯一原因。如果你不向比自己更强的人寻求帮助,你会向谁求助呢?
这就是我自己看待基督徒所说的赎罪的方式。但请记住,这只是另外一幅图像,不要把它误认为是事情本身:如果它对你没有帮助,那就放弃它。
5.很实际的结论
基督经历了完全的降服和羞辱:完全是因为祂是上帝,降服和羞辱是因为祂是人。现在,基督徒的信仰是,如果我们以某种方式分享基督的谦卑和受苦,我们也将分享祂对死亡的征服,并在我们死后得到新的生命,并在其中成为完美和完全幸福的受造物。这意味着,我们不仅仅是努力遵循祂的教导。人们经常问,进化的下一步——超越人类的一步——什么时候会发生。但基督徒看来,这已经发生了。在基督里出现了一种新人:在祂里面开始的新生命,将被放在我们里面。
这是怎么做到的呢?现在,请记住我们是如何获得旧的、普通的生命的。我们从其他人那里、从我们的父母和所有的祖先那里、未经自己的同意就得到了它——并且通过一个非常奇特的过程,其中包括了快乐、痛苦和危险。这是一个你永远也猜不到的过程。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在孩提时代用了许多年竭力猜测它:有些孩子在第一次听说时不肯相信——我不确定是否应该责备他们,因为这的确很奇特。现在,安排这个过程的上帝,也是安排新生命——基督的生命——如何传递的同一位上帝。我们也必须为它的奇特做好准备。当祂发明性的时候,祂没有征求我们的意见:当祂发明这个的时候,祂也没有咨询我们。
基督的生命通过三件事传递给我们:洗礼、信仰、以及不同的基督徒用不同的称呼的神秘行为——圣餐、弥撒或主的晚餐。至少那是三种常见的方法。我并不是说,在某些特殊情况下,如果缺了其中的一个或多个,这生命就不会传递。我没有时间去讨论特殊的情况,而且对此了解得也不多。如果你想在几分钟内告诉一个人如何去爱丁堡,你会告诉他坐火车:他当然也可以坐船或飞机到那里,但你几乎不会提那两项。我也不是在讨论这三件事中哪一件最重要。我的卫理公会朋友希望我多谈信仰,并且相应地少讲一点其他两件。但我不打算这样做。事实上,任何宣称教你基督教教义的人,都会告诉你使用所有三件,这对我们眼下的目的来说,已经足够了。
我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这些事会成为新生命的导体。但是,如果不是碰巧知道的话,我也永远不会明白某种特定的肉体快乐,会与世界上出现新生儿之间存在任何联系。我们必须按照现实本来的样子接受它,喋喋不休地说它应该怎样,或者我们应该期待它怎样,都没有什么好处。但是,虽然我不明白为什么它会这样,但我可以告诉你为什么我相信它是这样。我已经解释了为什么我必须相信耶稣过去是、并且现在是上帝。并且显然,从历史上看,祂教导祂的门徒说,新生命是以这种方式传递的。换句话说,我的相信是基于祂的权威。不要被「权威」这个词吓倒。基于权威相信某些事,只是意味着你之所以相信某些事,是因为告诉你的人是一个你认为值得信赖的人。我们相信的事情,有百分之九十九都是基于权威的。我相信有纽约这个地方。我自己从没见过纽约,也无法通过抽象推理,证明一定有这样一个地方。我相信它,因为可靠的人已经告诉我了。普通人相信太阳系、原子、进化、血液循环,都是基于权威——因为科学家们是这么说的。我们对世界上每一起历史事件的相信,都是基于权威。我们中间没有人见过诺曼底征服,也没有人见过西班牙无敌舰队的惨败;没有人能像在数学那样,通过纯粹的逻辑来证明这些事。我们相信这些事情,只是因为这些事件的目击者留下的记录告诉了我们:实际上,就是基于权威。如果一个人像有些人讨厌宗教权威那样讨厌其他权威,将不得不满足于自己的一生一无所知。
不要以为我是在用洗礼、信仰和圣餐来代替你自己效法基督的努力。你的自然生命来源于你的父母;这并不意味着如果你什么都不做,它还会一直存活。你可能因为疏忽而失去它,或者你可以通过自杀结束它。你必须喂养它、照顾它:但要永远记住,你不是在创造生命,只是在维持你从别人那里得到的生命。同样,一个基督徒可能会失去已经放在他里面的基督生命,他必须努力保持它(译注:这并不是说基督徒是倚靠自己维持救恩,参见《腓立比书》第2章12-13节、《加拉太书》第3章3节)。但是,即使是史上最好的基督徒,也不是凭自己努力——他只是在滋养或保护他永远也无法凭自己获得的生命。这具有实际的效果。只要自然的生命还在你的身体里,它就会采取很多措施来修复你的身体;受了刀伤,它能在一定程度上愈合,死去的尸体则不能。活的身体不是永远不会受伤,而是能够在某种程度上自我修复。同样,基督徒也不是永远不会出错,而是一个能够悔改、振作,在每一次跌倒后重新开始的人——因为基督的生命在他里面,一直在修复他,使他能够在某种程度上重复基督自己所经历的那种自愿死亡。
这就是为什么基督徒与其他努力行善的人有所不同。那些人希望通过行善来取悦上帝,如果有一位的话;或者——如果他们认为没有上帝——至少他们希望博得好人的赞扬。但基督徒认为,他所做的一切善行,都来自他里面的基督生命。他不认为上帝是因为我们好才爱我们,而是认为上帝因为爱我们,所以使我们变好。就像温室的屋顶不是因为明亮才吸引太阳,而是因为阳光照射才变得明亮。
让我说得清楚一点,当基督徒说基督的生命在他们里面的时候,他们不是指某些单纯精神或道德的东西。当他们说「在基督里」或基督「在他们里」的时候,不是在比喻思考基督或效法祂。他们的意思是,基督的确正在透过他们运行(译注:参见《加拉太书》第2章20节);全体基督徒都是基督借以行动的物质器官——我们是祂的手指和肌肉、身体的细胞(译注:参见《以弗所书》第1章23节)。也许这解释了一两件事。它解释了为什么这种新生命不但通过信仰等纯精神行为传递,而且通过洗礼和圣餐等身体行为传递。这不仅仅是一个观念的传递;它更像是进化——一个生物学或超生物学的事实。想比上帝更属灵,是没有好处的。上帝从来没有打算让人成为纯粹的灵性受造物。这就是为什么祂使用饼和酒等物质,将新生命放进我们里面。我们可能会认为这是相当粗鄙和不属灵的。上帝不这样认为:祂发明了饮食。祂喜欢物质,祂发明了物质。
还有另一件曾经让我困惑的事情。 这种新生命只限于那些听过基督、并能够相信祂的人,这岂不是太不公平了吗? 但事实是,神并没有告诉我们祂对其他人的安排是什么(译注:参见《约拿书》第4章11节;《启示录》第20章15节)。我们确实知道,不借着基督,就没有人可以得救;但我们不能确定,只有知道祂的人才能借着祂得救(译注:这并不是普救论,参见《希伯来书》第11章13节)。但与此同时,如果你替那些外面的人担忧,你所能做的最不合理的事,就是自己留在外面。基督徒是基督身体的一部分,是祂借以工作的有机体。这个身体的每一点扩充,都使祂能多做一点事情。如果你想帮助那些外面的人,你就应当把自己作为一个细胞加入到基督的身体里,只有祂才能帮助他们。想让一个人多做工作,却又砍掉他的几根手指,这是不可思议的。
另一个可能的反对意见是:为什么上帝要乔装打扮地在这个被敌人占领的世界里登陆(译注:这是用二战期间盟军在欧洲登陆作比喻),建立一种秘密的团体(译注:指教会)来破坏魔鬼?为什么祂不带着大军登陆,大举进攻?是因为祂不够强大吗?好吧,基督徒认为,祂会带着大军登陆,只是我们不知道什么时候。但我们可以猜到祂为什么迟延,祂想给我们机会自由地加入祂那一方。我想,你我都不会看得起一个等到盟军进军德国后,才宣布站在我们这边的法国人。上帝会大举进攻。但我想知道,那些要求上帝公开、直接地干预我们世界的人,是否完全意识到当上帝这样做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的。当那种情况发生的时候,就是这个世界的结束之日。当剧作家走上舞台的时候,这出戏就结束了。没错,上帝将会大举进攻:但是,当你看到整个自然的宇宙像梦一般融化,某些其他的东西——某些你从未想像过的东西——直闯进来,对我们某些人来说如此美丽、对另一些人来说如此可怕,以致我们都没有任何选择余地的时候,你才说你站在上帝一边,有什么用处吗?因为那时出现的将是不再乔装打扮的上帝,某种势不可当的东西,将给每个受造物带来无法抗拒的爱、或者无法抗拒的恐惧。那时,选择你的一方为时已晚。当你已经没有可能站起来的时候,说你「选择躺下」是没有意义的。那将不是选择的时候:而将是我们发现自己真正选择了哪一方的时候,无论我们之前是否意识到这一点。现在、今天、此刻,是我们选择正确一方的机会。上帝正在勒住缰绳,以便给我们那个机会。它不会永远保留,我们必须把握它、否则就是放弃它。
第三卷 基督徒的行为
1.道德的三个部分
有一个故事,讲到一个小学生被问到他认为上帝是什么样子的。他回答说,据他所知,上帝是「那种总是四处窥探,看看是否有人开心,然后就竭力阻止的人。」恐怕这就是道德这个词在许多人脑海中产生的那种想法:一些干涉你、阻止你享受美好时光的东西。实际上,道德准则是运行人这台机器的指南。每一条道德准则的存在,都是为了避免这台机器运行时出现故障、拉伤或摩擦。这就是为什么这些准则一开始似乎总是与我们的天性作对。当你被教导如何使用任何机器时,教练也会不停地说,「不,不要那样做」。因为,当然,有很多事情看起来很不错,在你看来是操作机器的自然方式,但实际上却行不通。
有些人喜欢谈论道德「理想」,而不是道德准则;喜欢谈论道德「理想主义」,而不是道德顺服。当然,我们无法达到道德的完美,从这个意义来说,道德完美是一种「理想」,这是完全正确的。从这个意义上说,每一种完美对于我们人类来说,都是一种理想。我们不可能成功地成为完美的汽车司机、完美的网球运动员,或者画出完美的直线。但在另一种意义上,将道德完美称为理想,是非常误导人的。当一个男人说某个女人、房子、船或花园是「他的理想」的时候,除非他相当傻,否则他并不是说其他人都应该有同样的理想。在这些事情上,我们可以有不同的品味,所以也有不同的理想。但是,将一个非常努力地遵守道德律的人描述为「具有崇高理想的人」,是危险的;因为这可能会让你认为,道德完美是他自己的私人品味,而我们其他人都没有必要和他一样。这将是一个灾难性的错误。完全的行为,也许像我们开手动车时完美的换挡一样无法实现,但它是人类这台机器的本性为所有人规定的必要理想,就像准确的换挡是汽车的本性为所有的司机规定的理想一样。一个人如果因为努力做到从不撒谎(不是偶尔撒谎)、从不犯奸淫(不是偶尔越轨)、从不欺侮人(不是适度地欺侮),便认为自己「具有崇高的理想」,这就更加危险了。这可能导致你自命不凡,觉得自己很特别,认为别人应该赞美你的「理想主义」。如果这样,你每次努力做对算术题的时候,也可以期望获得赞美了。当然,完美的计算是「一种理想」,因为你肯定会在某些计算时出错。但是,即使每一步都努力计算正确,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不努力是愚蠢的,因为每一个错误都会在以后给你带来麻烦。同样,每一次道德的失败,肯定也会给你自己、还可能给别人带来麻烦。谈论准则和顺服,而不是「理想」和「理想主义」,有助于我们提醒自己注意这些事实。
现在,让我们更进一步。人类机器有两种出故障的方式。一种是人类个体之间彼此疏远,或者通过欺骗、欺凌相互冲突、彼此伤害。另一种是个体内部出现故障——他的不同部分、不同的能力和欲望或者各行其道,或者互相干扰。如果你把我们想象成一个编队航行的舰队,你就会明白这个想法。要想航行成功,首先,船只之间不能相互碰撞、互相阻挡;其次,每艘船都要能承受风浪、引擎良好。实际上,这两者缺一不可。如果船只不停地发生碰撞,它们很快就会再也经不起风浪;另一方面,如果船只的舵机出现故障,它们将无法避免碰撞。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把人类想象成一支演奏乐曲的乐队。要想演出成功,你需要两件事。每个演奏者的乐器必须音调准确,每种乐器都必须在正确的时间进入,以便与其他的乐器互相配合。
但是,有一点我们还没有考虑。我们还没有问这支舰队打算去哪里,或者这支乐队打算演奏什么音乐。这些乐器的音调可能都很准确,可能也都在正确的时刻加入了进来,但即便如此,如果他们应邀演奏舞曲,实际上却演奏了葬礼进行曲,那么演出仍然不会成功。无论舰队航行得多么顺利,如果它打算到达纽约,实际上却到了加尔各答,它的航行仍将是失败的。
如此看来,道德与三件事有关。第一,个体之间的公平与和谐。 第二,可以称为个体内部的整洁与协调。 第三,人生的总体目标:人被造是为了什么:整支舰队应该走哪条航线:乐队指挥希望乐队演奏什么乐曲。
你已经可能注意到,现代人考虑的几乎总是第一点,却忘记了另外两点。当人们在报纸上说「我们正在为基督教的道德标准而努力」时,他们通常的意思是「我们正在为国家、阶级和个人之间的友善与公平而努力」,也就是说,他们考虑的只是第一点。一个人谈到自己要做的事情时说:「这不会错,因为它没有对任何其他人造成任何伤害。」他想到的只是第一点。他在想:只要他不撞到下一艘船,自己的船只内部如何无关紧要。这很自然,当我们开始思考道德时,首先会从第一点、也就是社会关系开始。一方面,这个领域不良道德的后果是如此明显,每天都在压迫着我们:战争、贫困、贪污、谎言和假货。另一方面,只要你停留于第一点,关于道德的分歧就很少:几乎所有时代的所有人理论上都同意,人类应该诚实、友善和相互帮助。但是,虽然从第一点开始是很自然的,如果我们对于道德的思考只是停留在那里,我们还不如不作思考。除非我们继续思考第二点——整理每个人的内心——否则我们只是在欺骗自己。
如果船只破旧不堪,根本无法行驶,教它们如何行驶、以避免碰撞,又有什么好处呢?如果我们知道,事实上,我们的贪婪、懦弱、暴躁脾气和自负会使我们无法遵守,在纸上制定社会行为准则又有什么用呢?我不是说我们不应该考虑、并且认真地考虑改进我们的社会和经济制度。我的意思是,除非我们意识到只有个人的勇气和无私才能使任何系统正常运行,否则这些考虑都将只是空想。消灭现行制度中特定的贪赃枉法或恃强凌弱,是很容易的:但是,只要人们还是骗子或恶霸,他们就会找到一些新的方法,在新的制度下继续玩老把戏。你不可能通过法律使人成为好人:没有好人,你就不可能有一个好的社会。这就是为什么我们必须继续思考第二点:个人内在的道德。
但我认为,我们也不能停留在第二点。我们现在该谈对宇宙的不同信念导致不同的行为了。乍一看,别走得那么远、停留在凡有头脑的人都同意的那些道德上,似乎是非常明智的。但是,我们可以停在那里吗?请记住,宗教包含了一系列对于事实的陈述,这些陈述一定或者是真、或者是假。如果它们是真的,那么将得出一套关于人类舰队正确航行的结论:如果它们是假的,则将得出完全不同的一套结论。让我们回到前面那个例子,有人说,一件事只要不伤害别人就不会错。他很明白,自己不应该损坏舰队中的其他船只;但他也确实认为,他对自己的船只做些什么,与别人无关。但是,他的船是否是他自己的财产,难道没有重大的区别吗?或者说,我是我自己身体和思想的房东,还是只是一个应该向真正的房东负责的租客,难道没有重大的区别吗?如果其他存在为了祂自己的目的创造了我,那么我就要向祂尽许多义务;如果我只是属于自己,这些义务是不存在的。
基督教断言,每个人都将永远活着,这一定或者是真、或者是假。如果我只能活七十岁,现在有很多事情就不值得操心了;但如果我将永远活下去,我最好非常认真地操心这些事。也许我的坏脾气、或我的嫉妒心正在逐渐恶化——如此缓慢,以至七十年的增加也不会太明显。但在一百万年以后,它可能就是绝对的地狱:事实上,如果基督教是真的,那么地狱这个词,就是描述我将来状态的最准确的技术术语。顺便说一下,人的不朽还产生了另外一个不同,与极权主义和民主之间的不同有关。如果个人只能活七十岁,那么一个可以延续千年的国家、民族或文明,就比一个个人重要。但是,如果基督教是真的,那么个人不但更重要,而且无比重要;因为他是永恒的,一个国家或文明的生命与他的相比,只是一瞬间。
看来,如果我们要考虑道德,就必须考虑所有三个部分: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每个人内部的情况,以及人与创造他的力量之间的关系。我们都可以在第一点上意见一致,从第二点开始产生分歧,到第三点变得严重。基督教与非基督教道德的主要区别,就在于第三点。在本书的其余部分,我将基于基督教的观点,看看如果基督教是真的,道德的全貌会是怎样的。
2.基本美德
前一章最初是作为一个简短的广播讲话而写的。
如果你只有十分钟的讲话时间,那么为了简洁起见,其他一切都得牺牲。我用船在舰队中航行作比喻,将道德分为三部分,主要原因之一,是因为这似乎是覆盖全局最简短的方式。现在,我想介绍一下先哲们划分这个主题的另一种方式,这在广播讲话中太长了、无法使用,但这是一个非常好的方式。
根据这个更长的分法,有七种「德性」。其中四种被称为「基本」美德,其余三种被称为「神学」美德。 「基本」美德是所有的文明人都承认的那些,「神学」美德是那些通常只有基督徒知道的准则。稍后我将讨论神学美德,现在只谈论四种基本美德。「基本 cardinal」这个词与罗马教会中的「红衣主教 Cardinal 」无关。它来自一个拉丁词,意思是「门的铰链」。这些美德过去被称为「基本」的,因为它们正如我们所说的,很「关键」。它们是谨慎(Prudence)、节制(Temperance)、正义(Justice)和坚韧(Fortitude)。
谨慎意味着在实践中运用常识,花工夫思考你所做的事情、以及它可能会产生什么后果。如今,大多数人几乎不认为谨慎是「美德」之一。事实上,因为基督说我们只有像小孩子一样,才能进入祂的世界(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18章3节),所以许多基督徒认为,只要你「善良」,做个傻瓜也没关系。但这是一种误解。首先,大多数孩子在做他们真正感兴趣的事情时,都表现出足够的「谨慎」,并且非常明智地思考这些事情。其次,正如圣保罗所指出的,基督从来没有说过我们要在智慧上停留在小孩子的阶段(译注:参见《哥林多前书》第14章20节):相反,祂告诉我们,不但要「驯良像鸽子」,还要「灵巧像蛇」(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10章16节)。祂要的是孩子的心,但却是成人的头脑。祂希望我们像好孩子一样单纯、专一、深情、受教;但祂也要求我们调动一切智慧、保持警醒,处于一级战备。你向慈善机构捐款的事实,并不意味着你无需努力查明这个慈善机构是否欺诈。你思想上帝本身的事实(例如,当你祷告时),并不意味着你可以满足于自己五岁时的幼稚想法。当然,如果你碰巧生来就是一个非常平庸的大脑,上帝也不会因此少爱你、也不会少用你,这是完全正确的。祂为缺乏常识的人留有空间,但祂要求每个人都使用他们的常识。正确的座右铭不是「做个可爱的好童女,让别人聪明去吧」(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25章1节),而是「做个可爱的好童女,不要忘记这包括要尽可能地聪明」。上帝不喜欢人在智力方面懒惰,正如祂不喜欢人在其他方面懒惰一样。如果你正在考虑成为一名基督徒,我警告你,你正在开始从事一些将会占用你全部身心,包括大脑和所有一切的事情。但是,幸运的是,它还会反过来起作用。任何真诚地努力作基督徒的人,都会很快发现,自己的智力变得更加敏锐:作基督徒不需要经过特殊教育的教育,原因之一是基督教本身就是一种教育。所以,一个像班扬那样没有受过教育的信徒,也能写出震惊全世界的书籍。
很不幸,和其他一些词一样,节制这个词的含义也已发生了变化。它现在通常是指绝对的戒酒,但在第二个基本美德被命名为「节制」的时代,它丝毫没有这种含义。那时的节制不是特指喝酒,而是指一切快乐;这意味着不是放弃,而是适可而止。认为基督徒都应该滴酒不沾,是错误的。 伊斯兰教、而不是基督教,才是绝对禁酒的宗教。当然,在具体的时候,某个基督徒或任何一个基督徒可能有责任不喝酒,这可能是因为他是一喝就会一醉方休的人,可能是因为他想把钱给穷人,也可能是因为他与有酗酒倾向的人在一起,不应该通过自己喝酒来纵容他们。但重点在于,他出于充分的理由,放弃了一件他不谴责、也愿意看见别人享受的事情。某类坏人的标志之一,是他自己想放弃什么,也会要求其他所有的人都放弃它。这不是基督徒的做法。一个基督徒可能会因为特殊的原因而放弃各种各样的东西——结婚、肉、啤酒或电影;但是,当他开始说这些东西本身不好,或者看不起其他使用它们的人时,他就走错了方向。
现代人将节制一词限制在饮酒的问题上,已经产生了巨大的危害。它助长人们忘记自己可能对许多其他的事情不节制。一个把高尔夫或摩托车作为生活中心的男人,一个把所有的心思都放在衣服、桥牌或狗身上的女人,就与一个每天晚上都喝醉的人一样「没有节制」。当然,它不会那么容易地表现在外面,迷恋桥牌、高尔夫,不会让你倒在马路中间。但是,上帝不会被外表欺骗。
正义的意义,远不止在法庭上发生的那些事情。我们今天称为「公平 fairness」的一切事情,过去都用「正义」这个词来表示;它包括诚实、互让、正直、守信以及生活的所有方面。坚韧(Fortitude)包括两种勇气:面对危险的勇气,在痛苦中坚持的勇气。「胆量 Guts」可能是现代英语中与它接近的一个词。当然,你会注意到,如果不发挥这项美德,其他任何美德都坚持不了多久。
关于美德,还有一点应该注意。做一些正义或节制的事情,与做一个正义或节制的人之间是有区别的。一个网球水平不高的人,偶尔也可能打出一个好球。但是,你所说的好球员,是指他的眼睛、肌肉和神经已经通过打出无数的好球而训练有素,完全可以信赖。即使在他不打球的时候,他的身体也具有某种特定的气质。就像数学家的头脑具有某种习惯和眼光,即使在他不做数学的时候也存在。同样,一个坚持行正义的人,最终也会获得某种性格的品质。当我们谈论「美德」的时候,指的就是这种品质,而不是具体的行为。
由于以下原因,这种区别很重要。如果我们所想到的只是具体的行为,我们可能会助长三个错误的想法。
(1)我们可能会认为,只要你做了正确的事情,手段和动机都无关紧要——无论你做这事是情愿还是不情愿,是闷闷不乐还是高高兴兴,是出于舆论压力还是为了这事本身。但真相是,出于错误的原因而采取的正确行动,无助于建立被称为「美德」的这种内在品质或性格,而真正重要的是这种品质或性格。如果打得不好的网球选手重击一球,不是因为他认为有必要这样做,而是因为他发脾气了,这一击可能会很幸运地帮他赢得那场比赛,但不会帮助他成为一名可靠的选手。
(2)我们可能认为,上帝只是想要我们遵守一套准则4而祂真正想要的,是特定类型的人。
(3)我们可能会认为,「美德」只是今生所必需的——在另一个世界,我们可以不需要正义,因为没有什么可争吵的;也不需要勇敢,因为没有危险。的确,在来世,可能不会机会需要正义或勇敢的行为(译注:参见《启示录》第21章4节),但却要求我们做那样的人;我们只有今生操练那些行为、才能成为那样的人(译注:参见《提摩太前书》第4章7-8节,《彼得后书》第1章4-11节)。关键不是如果你没有某些性格的品质,上帝就会拒绝你进入祂的永恒世界;关键在于,如果人们里面连这些品质的萌芽都不具备,那么任何外面的条件,都不可能为他们营造一个「天堂」——也就是说,不可能让他们因上帝为我们预备的那种深刻的、强烈的、不可动摇的幸福而快乐。
3.社会道德
关于人际关系的基督教道德,我们首先需要澄清的是:基督并没有在这方面倡导任何全新的道德。新约的黄金准则「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译注:参见《路加福音》第6章31节),实际上是总结了每个人内心一直都知道是对的事情。真正伟大的道德教师,从来不引进新的道德观念,只有江湖骗子和怪人才会这么做。正如约翰逊博士(Samuel Johnson,1709-1784年,英国著名学者)所说:「人们需要被提醒的次数,比需要被教导的次数更多。」每一位道德教师的真正工作,是反复不断地将我们拉回那些我们急于回避的古老简单的原则,就像把一匹马拉回它拒绝跳越的栅栏,或者把一个孩子拉回他想要逃避的功课。
第二点需要澄清的是:基督教没有、也没声称自己有一个详细的政治计划,要把「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在某个特定的时间应用于某个特定的社会。它不可能有这样的计划,它适用的是所有时代的所有人类;只适合某个时代或地区的具体计划,对于另一个时代或地区未必适合。而且,无论如何,基督教不以这种方式发挥作用。当它告诉你要喂饱饥饿的人的时候,并不会给你上烹饪课;当它告诉你要读圣经的时候,并不会给你上希伯来文、希腊文、甚至英语语法课。它从来没有打算取代或废除一般的人文学科和科学:更确切地说,它是一位导演,可以给它们分配合适的工作;它是力量的源泉,只要它们被它所用,它就会赋予它们新的生命。
人们说「教会应当领导我们」。如果他们所说的意思是正确的,这句话就是真的,如果意思是错误的,这句话就是假的。他们所说的教会,应该指全体委身的基督徒。当他们说教会应当领导我们,应该指某些基督徒——那些碰巧有合适才能的人——应当做经济学家和政治家,并且所有的经济学家和政治家都应当是基督徒,他们在政治和经济方面所作的一切努力,都应当致力于实践「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如果这种情况发生了,如果我们其他人也真的乐意接受它,那么我们应该很快就能找到解决我们自己社会问题的基督教解决方案。但是,当人们要求教会来领导时,大多数人的意思当然是希望神职人员提出一个政治纲领。那是愚蠢的。神职人员是教会内部接受特殊训练的一批人,专门负责关于那些将活到永远的受造物的事务;而我们却叫他们从事一项完全不同的工作,他们在那方面从未受过训练。这项工作实际上应该由我们、由平信徒(译注:圣公会把教会中神职人员之外的成员称为「平信徒 layman」)来承担。例如,将基督教的原则应用于工会主义或教育,应该由基督徒工会人士或基督徒校长来做:正如基督教文学应该由基督徒小说家和戏剧家来写,而不是由主教们聚集在一起,试图在业余时间创作戏剧和小说。
尽管如此,新约虽然没有详细描述,但却给了我们一个非常清楚的提示,告诉我们一个全面的基督教社会将是什么样子的。也许它提供给我们的,比我们能接受的更多。它告诉我们,那里将没有游手好闲的寄生虫:如果人不工作,他就不应该吃饭(译注:参见《帖撒罗尼迦后书》第3章10节)。每个人都要亲手做工,更重要的是,每个人的工作都是生产有益的东西:那里不会制造愚蠢的奢侈品,然后再用愚蠢的广告劝我们购买。那里没有「赶时髦」或「摆架子」,没有装腔作势。从这个意义上说,基督教社会就是我们现在所说的左翼社会。另一方面,它始终主张顺服——主张人人顺服和尊重合法任命的行政长官,孩子顺服父母,妻子顺服丈夫——这一点恐怕很不受欢迎(译注:参见《罗马书》第13章1节,《以弗所书》第6章1-2节,第5章22-24节)。第三,那是一个其乐融融的社会:充满歌声和欢乐,把忧虑和焦虑视为错误。礼貌是基督教的美德之一;新约讨厌所谓的「好管闲事」的人(译注:参见《提摩太前书》第5章13节)。
如果存在这样一个社会,并且你或我参观过之后,我想,我们会带着一种奇怪的印象离开。我们会觉得它的经济生活非常社会主义,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是「高级的」;但它的家庭生活和行为规范却相当老套——甚至可能是仪式化和贵族化的。我们每个人都会喜欢其中的一部分,但恐怕很少有人会喜欢全部。如果基督教是人类机器的总体方案,这些反应是我们应该预料到的。我们都以不同的方式偏离了总体方案,我们都想证明自己对于原始方案的修改就是方案本身。你会一次又一次地在关于真正基督教的事物中发现这种情况:每个人都被其中的一部分吸引,并想挑出那些部分、放弃其他部分。那就是为什么我们不能走得更远;那就是为什么那些为截然相反的事物而战的人,都可以说自己是在为基督教而战。
还有一点。古希腊的异教徒、旧约中的犹太人和中世纪伟大的基督教教师都给了我们一个忠告,但现代的经济体系则完全不遵循。所有这些人都告诉我们借贷不要取利(译注:参见《利未记》第25章36-37节):但借贷取利——我们称之为投资——是我们整个体系的基础。这未必说明我们错了。有人说,当摩西、亚理斯多德和基督徒一致主张禁止利息、或者他们所说的「高利贷」的时候,他们无法预见到股份公司的出现,只是想到私人放债人,因此,我们不用在意他们的话。在这个问题上,我并没有最终的发言权。我不是经济学家,我根本不知道投资体系是否应该对我们今天的情况负责。这是我们需要基督徒经济学家的地方。但是,如果我不告诉你:三个伟大的文明都一致、或者乍看起来一致地谴责作为我们整个生活基础的那个东西,我就是不诚实的。
再讲一点,我就可以结束了。在新约说每个人都必须工作的经文中,给出了一个理由,这样「就可有余分给那缺少的人」(译注:参见《以弗所书》第4章28节)。慈善——即周济穷人——是基督教道德的重要组成部分;在绵羊和山羊的可怕比喻中(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25章31-46节),人是往永生还是永刑里去,似乎都取决于它。今天,有人说慈善应该是不必要的,我们要做的不是周济穷人,而应该创造一个没有穷人需要周济的社会。他们说,我们应该创造这样的社会,这可能是完全正确的。但是如果有人因此认为,你现在就可以停止周济穷人,那他就已经与整个基督教道德分道扬镳了。我不相信一个人可以确定我们应该给予多少。恐怕唯一安全的准则,就是给予超过我们所能付出的。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在舒适、奢侈品、娱乐等方面的支出,达到了与我们同等收入者的普遍水平,那么我们可能就给予得太少了。如果我们的慈善根本没有让自己感到拮据或不便,我就应该说它太少了;应该有一些我们想做、但因为我们的慈善支出而不得不取消的事。我现在说的是一般的「慈善」,你自己的亲戚、朋友、邻居或员工中的具体情况,就像是上帝迫使你注意的事,可能会要求得更多:甚至会严重削弱和危及到你自己的生活。而对于我们中间的许多人来说,慈善的最大障碍,不在于我们的奢侈生活、或者对更多金钱的渴望,而在于我们的恐惧——对于不安全感的恐惧。我们必须经常意识到,这是一种诱惑。有时候,我们的骄傲也会妨碍我们的慈善;我们倾向于炫耀自己的慷慨,在小费、请客的花费上超支,而在那些真正需要我们帮助的人身上,却花费不足。
现在,在我结束之前,我将冒险猜测本章对读者产生了什么影响。我的猜测是,其中有一些左派人士非常生气,因为没有朝那个方向走得更远一点;而另一些持相反观点的人,则因为认为走得太远而生气。如果是这样,那么在为基督教社会绘制蓝图的过程中,我们就会遇到真正的障碍。在讨论社会道德这个主题时,我们大多数人并非真心想了解基督教的观点;我们讨论它,只是希望从基督教那里获得对自己派别观点的支持。我们正在到一个能为我们提供主人或法官的地方寻找盟友。我也一样,本章中有一些我原先想省略的部分。这就是为什么如果我们不从远处兜一个很大的圈子,否则这种谈话就不会有任何结果。除非大多数人真心渴望,否则一个基督教的社会不会到来;除非我们成为彻底的基督徒,否则也不会真心渴望。我可以重复「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这句话,直到声嘶力竭;但在我爱人如己之前,并不能将它真正付诸行动:我无法学会爱人如己,除非先学会爱上帝;我无法学会爱上帝,除非先学会顺服祂。因此,正如我之前警告过你的,我们被逼向更内在的东西——从社会问题被驱赶到宗教问题。因为最长的弯路,正是最近的归途。
4.道德与精神分析
我已经说过,除非我们大多数人都成为基督徒,否则永远也不会有一个基督教的社会。当然,这并不是说我们可以不对社会做任何事情,直到遥远未来的某个想象中的日子。我的意思是,我们必须同时开始两项工作——(1)看看如何将「你们愿意人怎样待你们,你们也要怎样待人」具体应用于现代社会;(2)成为那种知道了就去做的人。现在,我要开始思考基督教关于好人的观念是什么——即基督教对于人类机器的规格说明书。
在讨论具体细节之前,我还想提出两个更一般的问题。第一个问题:既然基督教道德宣称自己是让人类机器恢复正常的一种技术,我想,你也许想知道它与另外一种似乎也作出类似宣称的技术——即精神分析法——之间的联系。
现在,你需要非常清楚地区分两件事:精神分析学家实际的医学理论和技术,以及弗洛伊德(Sigmund Freud,1856-1939年,奥地利心理学家、精神分析学家)和其他人添加的一般哲学世界观。后者——也就是弗洛伊德的哲学——与基督教直接矛盾,也与另外一位伟大的心理学家荣格(Carl Gustav Jung,1875-1961年,瑞士心理学家、精神科医生)直接冲突。此外,当弗洛伊德谈论如何治疗精神病时,他是以本领域专家的身份说话;但是,当他进一步谈论一般的哲学时,他是以业余爱好者的身份说话。因此,明智的做法是,在一个领域尊重他、倾听他的意见,在另外一个领域却不——我就是这样做的,现在更愿意这样做。因为我发现,当他离开自己的领域,改谈另外一个我有所了解的领域、即语言时,他是非常地无知。但是,除了弗洛伊德和其他人所添加的哲学内容,精神分析本身与基督教一点也不矛盾。它的技术在某些方面与基督教道德重叠,如果每个牧师都对此有所了解,那也不是一件坏事;但它们并非一直一路同行,因为这两种技术在做完全不同的事情。
当一个人做出道德选择时,涉及到两件事。一个是选择的行为;另一个是他的心理装备向他提供的各种感觉、冲动等等,这些是选择行为的原材料。这些原材料可能有两种:要么可能是我们所谓正常的,可能包括人人都有的那类感觉;或者可能包括由于潜意识中出现了问题而导致的极不自然的感觉。因此,对真正危险的事物的恐惧属于第一种类型:对猫或蜘蛛的非理性恐惧属于第二种类型。男人对女人的欲望属于第一种:男人对男人的变态欲望属于第二种。精神分析所要做的,就是除去这些不正常的感觉,也就是说,为人的选择行为提供更好的原材料;而道德只与选择行为本身有关。
这么说吧。假设有三个参加战争的人。一个人具有任何人都有的对于危险的普通和自然的恐惧,他通过道德的努力克服了它,成为一位勇敢的人。让我们假设另外两个人因为潜意识中的问题,产生了夸大的、非理性的恐惧,再多的道德努力也无济于事。现在,假设出现了一位精神分析学家,治愈了这两个人:也就是说,他把他们都恢复到了第一个人的状态。这时,精神分析的问题就结束了,道德的问题开始了。因为这两个人既然已经被治愈了,就可能采取完全不同的路线。第一个人可能说:「谢天谢地,我终于摆脱了所有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现在总算可以实现自己的理想——为国尽责了。」但另外一位可能说:「嗯,我真高兴自己在炮火之下,也能保持适当的冷静了。但是,当然,这不会改变那个事实:我还是决定先照顾好自己,尽可能让那个家伙去冒险。确实,感觉不那么害怕的好处之一,是我现在可以更有效地照顾自己,并且可以更聪明地向他人隐瞒事实。」这种差异是纯粹的道德差异,精神分析对此无能为力。无论你如何改进这个人的原材料,仍然还有其他东西在发挥作用:那就是这个人在提供给他的原材料上,所作的真正、自由的选择——要么把他自己的利益放在首位,要么放在最后。这种自由选择,是道德唯一关心的事情。
不良的心理材料不是罪,而是病;它不需要悔改,而需要治愈。顺便说一句,这点非常重要。人类通过外在的行为来判断彼此,上帝则通过他们的道德选择来审判他们。当一个对猫有病态恐惧的精神病患者,出于善意,强迫自己捡起一只猫时,在上帝的眼里,他很可能比一个心理健康、获得维多利亚十字勋章的人更有勇气。一个从年轻时就已经变态,被教导残忍就是正当之事的人,如果显出一点微不足道的友善,或者冒着可能被同伴嘲笑的危险、避免做一件残忍之事,在上帝的眼里,他的行为可能胜过你我为朋友舍命。
反过来说也可以。我们当中一些看起来很不错的人,实际上几乎没有发挥自己优良的遗传和教养,这样的人实际上比我们眼中的坏人更坏。如果我们受制于不良的心理条件,接受了糟糕的教养,又掌握了希姆莱(Heinrich Himmler,1900-1945年,纳粹德国党卫军首领,大屠杀的主要策划者)那样的权力,我们能保证自己的行为不会那样吗?这就是为什么基督徒被教导不要论断人。我们只看到一个人在他的原材料基础上的选择所产生的结果,但上帝根本不是根据原材料来审判他,而是根据他运用原材料的行为。一个人的心理构成,很大部分可能源于他的身体,身体死了,所有的东西都会随之而去,而那个真正核心的自我,那个作出选择、那个根据这些原材料作出最好或最坏的选择的东西,将会赤裸站立。一切我们认为属于自己、但实际上是由于良好胃口的好东西,都会从我们中的一些人身上消失;一切由于疾病或体弱产生的讨厌东西,也会从别人身上消失。然后,我们将第一次看到每个人的真实面目,将会大吃一惊。
这样,就引出了我的第二点。人们往往把基督教道德看成一种交易,上帝说:「如果你遵守这么多准则,我就奖励你;如果你不遵守,我就惩罚你。」我不认为这是看待它的最佳方式。我更愿意说,每次你作出选择时,你都在把你的核心部分、也就是作选择的那个自我,变成了与以前有点不同的东西。纵观整个人生,通过无数次这样的选择,你一生都在逐渐地把这个核心的东西变成一个天堂的受造物,或者地狱的受造物:要么变成一个与上帝、其他受造物、自我和谐相处的受造物(译注:这并不是说人接近完美了才能进天堂,而是让基督在自己里面越来越显大,参见《腓立比书》第1章20-21节),或者变成与上帝、其他受造物、自我处于战争和仇恨状态的受造物。成为前者,就是天堂,也就是喜乐、平安、知识和力量;成为后者,则意味着疯狂、恐怖、愚蠢、愤怒、无能和永恒的孤独。我们每个人、每时每刻都在向前者或后者迈进。
这就解释了我过去常常对基督教作家感到困惑的地方。他们似乎有时候很严格,有时候又很宽松。当他们谈论纯粹思想的罪时,好像它们无比重要;当他们谈论最可怕的谋杀和背叛时,好像你只要悔改,一切都会被赦免。但我已经发现,他们是对的。他们所考虑的,始终是行为在那个微小的核心自我上面留下的痕迹,这个痕迹今生没有人能够看到,但每个人都必须永远忍受——或者享受它。一个人的地位,可能会导致他的愤怒引发成千上万的人流血;而另一个人的地位,可能导致他无论多么生气,只会招来嘲笑。但是,愤怒留在灵魂上的痕迹,可能在两者中几乎相同。两者都对自己做了一些事情,除非悔改,否则下次受到诱惑时,将更难避免愤怒;并且当他陷入愤怒时,会使愤怒变得更糟。如果两者都认真地转向上帝,都可以再次捋直核心自我中的扭曲部分:从长远来看,如果不这样做,两者都注定要灭亡。事情从外面看来的大小,并不真正重要。
最后一点。 请记住,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正确的方向不但会获得平安,还会获得知识。 当一个人变得更好时,他会越来越清楚地了解仍然残留在自己里面的邪恶。 当一个人变得更坏时,他会越来越不了解自己的坏。一个中等程度坏的人,知道自己不太好:一个彻头彻尾坏的人,认为自己很好。真的,这是常识。当你醒着的时候,你了解什么是睡眠,睡着的时候却不知道。当你的头脑正常工作的时候,你可以看出计算中的错误;当你犯这些错误的时候,却看不到它们。你可以在清醒的时候了解什么是醉酒,喝醉的时候却不知道。好人知道善、也知道恶,坏人既不知道善、也不知道恶。
5.性道德
现在,我们必须需要考虑关于性的基督教道德,即基督徒所说的贞洁(chastity)美德。不要把基督教的贞洁准则与关于「正派 modesty」,即礼貌、体面的社会准则混淆起来。社会的礼节是根据特定社交圈的风俗习惯,规定应该暴露多少部分的人体,可以谈论哪些话题,以及使用什么言语谈论。因此,虽然贞洁的准则在任何时代对于所有的基督徒都是一样的,但礼节却会变化。根据各自社会的标准,太平洋岛屿上几乎一丝不挂的少女,与维多利亚时代从头到脚裹得严严实实的贵妇人,可能同样「正派」、得体或体面;只从服装来看,可能同样贞洁或不贞洁。莎士比亚时代的贞洁妇女使用的某些语言,在十九世纪只有彻底放荡的女人才会使用。人若为了刺激自己或别人的情欲,违反自己所处时代和地区的礼节,就是不贞洁;但如果他们是出于无知或粗心违反了这一准则,只能算是不懂礼貌;当他们为了让人震惊或让人难堪,而挑衅地违反它,则未必是不贞洁,但肯定是不友善:因为以让别人不自在为乐,是不友善的。我不认为一个非常严格或挑剔的礼貌标准能够证明或有助于人的贞洁,因此,今天大大放松、简化这一准则,在我看来是件好事。但是,在目前这个阶段,这种放松和简化也带来了不便,不同年龄、不同类型的人,并不都承认相同的标准,我们很难知道自己究竟是对是错。我认为,只要存在这种困惑,老年人或保守人士就应该十分谨慎,不要认为年轻人或开放人士只要按照老的标准行为不得当,就是堕落。反过来,年轻人也不要因为长辈们不容易接受新的标准,就称他们为假正经或清教徒。如果真心渴望相信别人的一切长处,并且尽可能使别人感到自在,大多数的问题都可以迎刃而解。
贞洁是基督教美德中最不受欢迎的,无人能够回避:基督教的准则是,「要么结婚,对你的伴侣绝对忠贞,要么彻底禁欲。」这太难了,太违背我们的本能了。很明显,不是基督教错了,就是我们的性本能现在出了问题,非此即彼。当然,作为基督徒,我认为是本能出了问题。
但我这样认为,还有其他的原因。性的生物学目的是为了生育,正如饮食的生物学目的是修复身体。如果我们想吃就吃,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我们中的大多数人肯定会吃得太多:但不会特别多。一个人可能会吃下两个人的食物,但不会吃下十个人的。食欲会稍微地超出生物学目的,但不会超出太多。但是,如果一个健康的年轻人一有兴趣就放纵性欲,如果每次行为都生一个孩子,那么十年后,他就可能很容易生出一个小村庄。这种欲望大大超出了其生理功能,到了荒谬反常的地步。
换一种方式说。你可能会招来一大批观众看脱衣舞——也就是说,看一个女孩子在舞台上脱衣衣服。现在,假设你来到一个国家,你只要把一个有盖的盘子放在舞台上,然后慢慢掀开盖子,在灯光熄灭前的一刹那,让每个人都看到盘子里装着一块羊排或一点培根,就可以吸引来一剧院的人,你会不会觉得那个国家的人食欲出了问题吗?同样,对于任何一位在另一个世界长大的人来说,我们的性本能的状况不是也很奇怪吗?
一位评论家说,如果他找到一个国家,这种食物的脱衣舞很流行,他会得出结论,那个国家的人民正在挨饿。当然,他的意思是暗示,脱衣舞之类的事情不是由于性堕落、而是由于性饥饿造成的。我同意他的观点,如果在某个陌生的地方,类似的羊排表演很流行,我可能想到的解释之一就是饥荒。但下一步,将是验证我们的假设,看看那个国家的食物消费量究竟是多是少。如果有证据表明,那个国家消费了大量的食物,我们就应该放弃饥饿的假设,并尝试考虑另一种假设。同样,在将脱衣舞归因为性饥饿之前,我们也应该寻找证据,证明我们这个时代的禁欲,比脱衣舞这类事情闻所未闻的时代更加严格。但肯定找不到这样的证据。避孕药已经使婚内纵欲的代价比以前大大降低,也使婚外纵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安全,而公众舆论对于非法同居、甚至性变态的敌意,也比异教徒时代以来的任何时候更少。「饥饿」的假设,也不是我们能想象的唯一假设。人人都知道,性欲和我们的其他欲望一样,也会因放纵而增长。饥饿的人可能总是惦记着食物,但贪吃的人也是如此;狼吞虎咽的人和饥肠辘辘的人一样,都喜欢挑逗自己的食欲。
还有第三点。你很少发现,有人想吃实际上不是食物的东西,或者想用食物做其他事情、而不是用来吃。换句话说,食欲的变态是罕见的。但是,性本能的变态却很多,难以治愈、十分可怕。 我为自己不得不深入所有这些细节感到抱歉,但我必须这样做。我必须这样做的原因是,在过去的二十年里,你和我整天都听到有关性的彻头彻尾的谎言。 人们不厌其烦地告诉我们,性欲和我们的任何其他自然欲望都处于同样的状况,只要我们抛弃维多利亚时代遮遮掩掩的愚蠢想法,花园里的一切都将是迷人的。这不是真的。 一旦你远离宣传、看看事实,就会发现并非如此。
他们告诉你说,今天的性混乱,是由于过去禁止谈性引起的。但在过去二十年里,并没有禁止谈性,整天都在喋喋不休,但它仍然很混乱。如果封闭是造成麻烦的原因,那么敞开就可以解决问题,但事实并非如此。我认为情况恰恰相反,人类起初之所以禁止谈性,是因为它已经变得非常混乱。现代人总是说「性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他们可能有两种意思。他们的意思可能是:「人类以性这种特定的方式繁衍的事实,没有什么可羞耻的;性给人带来快乐的事实,也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如果他们是这种意思,他们就是对的,基督教也这样说。问题不在于这事本身,也不在于快乐。古代基督教教师们说,人类如果从未堕落,性的快乐不但不会比现在少,实际上反而会更大。我知道一些糊涂的基督徒说得好像基督教认为性、身体或快乐本身都是坏的,但他们错了。在各大宗教中,基督教几乎是唯一一个彻底肯定身体的——它相信物质是好的,上帝自己曾经亲自取了一个人的身体,即使在天堂,也将会给我们某种样式的身体,这身体将是我们的幸福、美丽和活力必不可少的一部分。基督教对于婚姻的赞美,超过了任何其他宗教:世界上几乎所有伟大的爱情诗篇,都是出自基督徒之手。如果有人说性本身是不好的,基督教会立刻反驳他。当然,人们说「性没有什么可羞耻的」,他们的意思也可能是「性本能如今所处的状况,没有什么可羞耻的。」
如果他们是这个意思,我认为他们错了。我认为这是完全可耻的。享用你的食物没有什么可羞耻的;如果世界上有一半的人把食物当作他们生活的主要兴趣,把时间都花在观赏食物的图片、垂涎欲滴和咂嘴舔舌上,那将是完全可耻的。我不是说,你我个人应该对目前的状况负责。我们的祖先遗传给我们的身体,在这方面就是扭曲的;我们又在崇尚不贞洁的宣传中长大。有人为了从我们身上牟利,希望能不断地煽起我们的性本能。因为,一个痴迷的人,当然是一个几乎没有销售阻力的人。上帝知道我们的处境,祂不会判断我们,好像我们没有需要克服的困难。真正重要的是,我们要有诚心和毅力,愿意克服这些困难。
在我们被医治之前,我们必须想要被医治。真正需要帮助的人,最终会得到帮助。但对于许多现代人来说,即使这个愿望也很难产生。我们很容易在自己并不真心想要某样东西时,误以为自己想要它。很久以前,一位著名的基督徒告诉我们,他年轻的时候经常为贞洁祷告;但多年以后,他意识到当他口中不停地说「主啊,求祢使我贞洁」的时候,他的心一直在偷偷地补充「但请不要现在就这样做。」这也可能发生在为其他美德祷告的时候。现在,我们特别难以渴望——更不必说达到——完全的贞洁,有三个原因。
首先,我们已经扭曲的天性、引诱我们的魔鬼、以及现代所有对情欲的宣传结合在一起,让我们觉得自己正在抗拒的欲望如此「自然」、如此「健康」、如此合理,以致抗拒它们简直就是变态、不正常的。一张又一张的海报、一部又一部的电影、一本又一本的小说,把性放纵的观念与健康、正常、青春、坦率、风趣联系在一起。这种联系是一个谎言。就像一切有影响力的谎言一样,它也是以真理为基础。这个真理就是上面已经承认的:如果不发展为过度和痴迷,性本身是「正常的」、「健康的」。这谎言在于暗示你,被诱惑发生的一切性行为都是正常的、健康的。从任何一种观点来看,这都是胡说八道,与基督教更是截然不同。屈服于我们所有的欲望,显然会导致阳痿、疾病、嫉妒、谎言、隐瞒,以及一切与健康、风趣和坦率相反的事情。即使在这个世界上,要想获得任何幸福,也需要相当多的克制。每一种欲望在强烈的时候,都会宣称自己健康、合理,但这说明不了什么问题。每一个理智和文明的人都必须有一套原则,据此选择拒绝自己的某些欲望、允许另一些欲望。一个人可能根据基督教原则,另一个人根据卫生学原则,还有一个人根据社会学原则。真正的冲突不在基督教与「天性」之间,而在基督教原则与其他原则在关于控制「天性」的问题上。因为你若不想毁掉自己的整个生活,无论如何,你都必须控制自然欲望意义上的「天性」。无可否认,基督教的原则比其他原则更严格,但我们认为,你在遵守基督教原则时,会得到帮助,在遵守其他原则时却不能。
其次,许多人不敢认真尝试基督教的贞洁,因为他们在尝试之前,就认定那是不可能的。但是,当一件事不得不做时,绝不能考虑可能或不可能。面对试卷中的一道选答题,你可以考虑能做还是不能做;面对必答题时,你一定要做到最好。你可能会因为一个非常不完美的答案而得到一些分数,但如果不答,肯定一分也没有。不但在考试中,在战争、登山、学滑冰、学游泳、学骑自行车,甚至用冻僵的手指系上僵硬的衣领时,人们也常常在做一些事先认为似乎不可能的事。当你不得不做的时候,反而能做成一些很棒的事。
事实上,我们可以肯定地说,完美的贞洁就像完美的仁爱一样,单靠人的努力无法实现。你必须寻求上帝的帮助。甚至在你寻求之后,可能在你看来,很长一段时间也没有帮助、或者帮助比你需要的少。没关系,每次失败以后,祈求赦免、振作起来、再试一次。很多时候,上帝首先帮助我们获得的不是美德本身,而是这种不断尝试的力量。因为无论贞洁、勇气、诚实或任何其他美德多么重要,这个过程都会训练我们养成更重要的灵魂习惯。它治愈了我们对自己的幻想,教导我们要倚靠上帝。一方面,我们认识到,即使在我们最好的时候,我们也不能信任自己;另一方面,即使在我们最坏的时候,我们也不必绝望,因为我们的失败是可以赦免的。唯一致命的事情,是坐下来,满足于任何还没到达完美的东西。
第三,人们常常误解心理学所教导的「压抑 repressions」。它教导我们,「被压抑 repressed」的性是危险的。但是,「被压抑」在这里是一个技术术语:它并不意味着「被拒绝」或「被抵制」意义上的「压制 suppressed」。一种被压抑的欲望或思想,是一种通常在很小的时候被推入潜意识的欲望或思想,现在只能以一种伪装的、无法辩认的形式出现在头脑中。在病人看来,被压抑的性欲根本不是性欲。当青少年或成年人致力于抵制有意识的欲望时,他不是在压抑,也丝毫没有产生压抑的危险。相反,那些认真尝试贞洁的人意识更敏锐,很快就会比别人更多地了解自己的性欲。他们逐渐了解自己的欲望,就像威灵顿了解拿破仑(译注:滑铁卢战役中交战双方的统帅)、或者夏洛克·福尔摩斯了解莫里亚蒂(译注:小说《福尔摩斯探案》中的侦探及其主要对手)、捕鼠人了解老鼠、水暖工了解漏水的管道一样。美德——甚至尝试获得的美德——也会带来光明,放纵只会带来迷雾。
最后,虽然我不得不用许多篇幅谈论性,但我想尽可能清楚地说明,基督教道德的核心并不在这里。如果有人认为,基督徒将不贞洁视为最大的恶,那他就大错特错了。肉体的罪是坏的,但它们在所有的罪里坏的程度最小。所有最糟糕的快乐都是纯精神的:以冤枉别人为乐,以使唤、包庇、溺爱、诽谤为乐,以权力、仇恨为乐。因为我内心有两样东西,与我必须努力成为的人性的自我竞争:一个是动物的自我,一个是恶魔的自我,恶魔的自我在两者中更糟。这就是为什么一个冷漠、自以为义、经常去教堂的伪君子,可能比一个妓女更接近地狱。但是,当然,最好两者都不要做。
6.基督徒的婚姻
上一章主要是消极的。我讨论了人的性冲动所出的问题,但很少谈到它的正确作用——换句话说,关于基督徒的婚姻。我不太想谈婚姻的原因有两个。首先,关于这个主题的基督教教义非常不受欢迎。第二,我自己还没有结过婚(译注:作者在本书出版之后四年结了婚),因此,只能说一些二手话。但尽管如此,我觉得我很难在谈论基督教道德时忽略这个主题。
基督教的婚姻观是基于基督的话,即丈夫和妻子应该被视为一个单一的有机体——因为这就是「一体 one flesh」这个词在现代英语中的意思。基督徒相信,当基督说这句话的时候,祂不是在表达一种情感,而是在陈述一个事实——正如一个人说锁和钥匙是一个装置,小提琴和琴弦是一个乐器的时候,他是在陈述事实一样。人类机器的发明者告诉我们,它的两半、男性和女性,生来就要成对地结合在一起,不但在性的层面上,而且是完全地结合在一起。婚外性关系的可怕之处在于,那些沉溺其中的人试图将性的结合与其他方面的结合隔离开来,那些结合原本应该与性相伴,构成整体结合。基督教的态度,并不是说性快乐有什么问题,正如饮食的快乐也没有什么错。它的意思是,你不应该将这种快乐孤立起来、只想得到这种快乐本身,正如你不应该只想得到味觉的快乐,却不想吞咽、消化,嚼一嚼就把食物吐掉。
因此,基督教教导婚姻是终生的。当然,不同的教会之间存在差异:有的根本不允许离婚,有些只在极为特殊的情况下才勉强允许。很遗憾,基督徒在这样的问题上意见不一。但对于一个普通的平信徒(译注:圣公会把教会中神职人员之外的成员称为「平信徒 layman」)来说,需要注意的是,教会之间在婚姻问题上的共识,远远超过了他们与外界的共识。我的意思是,他们都认为离婚就像切开一个活生生的身体,是一场外科手术。有些教会认为这个手术如此暴力,根本不宜进行;另外一些承认,这是极端情况下一种绝望的补救措施。他们都同意,这更像是砍掉你的双腿,而不像生意上的散伙、甚至在战场上做逃兵。他们都不赞同现代的观点,即认为离婚只是简单地调整伴侣,只要人们觉得彼此不再相爱,或其中一方爱上别人,都可以进行这种调整。
在考虑这种现代观点与贞洁的关系之前,我们不要忘记考虑它与另外一种美德,即正义的关系。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正义包括信守诺言。每一个在教堂结婚的人,都公开、庄严地承诺要与伴侣厮守终生。信守这一诺言的义务,与性道德没有特别的关系,它与其他的诺言一样必须履行。如果正如现代人总是告诉我们的那样,性冲动只是与我们所有其他的冲动一样,那么,我们也应该像对待其他的冲动一样对待它;其他冲动的放纵受到我们诺言的约束,性冲动的放纵也应该如此。如果像我认为的那样,性冲动不同于其他的冲动,而是受到可怕的煽动,那么我们就应该特别小心,不要让它导致我们的不诚实。
对此,有人可能回答说,他只是把教堂里的诺言看成形式,从未打算信守。那么,当他承诺的时候,他想欺骗谁呢?上帝吗?那也太不明智了。自己吗?那也明智不了多少。新娘、新郎、还是双方的父母吗?那也太诡诈了。我认为,大多数情况下,这对夫妇或其中一方想欺骗的是公众。他们想要婚姻所带来的体面,却不打算付出代价:也就是说,他们是冒名顶替者,骗了大家。如果他们仍然以欺骗为乐,我对他们无话可说:谁会敦促那些连诚实都不愿意的人承担崇高而艰巨的贞洁责任呢?如果他们现在已经醒悟过来,想要诚实,那么他们已经许下的诺言就会约束他们。你会看到,这属于正义的范畴,而不是贞洁的范畴。如果人们不相信永久婚姻,未婚同居也许比空许诺言要好。的确,在基督徒的眼中,他们会犯奸淫罪;但是,一个错误并不能通过添加另一个错误来弥补,发假誓并不能改善不贞洁。
「相爱」是维持婚姻的唯一理由的想法,实际上根本没有给婚姻作为契约或诺言留下任何空间。如果爱情就是全部,那么诺言就不能增加任何东西;如果它什么也不能增加,那就不应该作出承诺。奇怪的是,当恋人们自己仍然真正相爱的时候,比那些谈论爱情的人更清楚这一点。正如切斯特顿(译注:Chesterton, 1874-1936年,英国作家)指出的那样,恋爱中的人很自然地倾向于用诺言来约束自己。全世界的情歌都充满了永恒不变的誓言。基督教律法并没有强迫爱的情感去做一些与这种情感的本性无关的东西:它只是要求恋人们认真地对待他们的情感本身促使他们去做的事情。
当然,当我在恋爱时、因为恋爱而承诺的「只要我活着,就忠于所爱的人」,即使我不再恋爱以后,对我也同样有约束力。诺言一定是关于我能做的事、关于行动:没有人能承诺以某种方式持续保持感觉,否则他还可以承诺永远不会头痛、或者永远感到饥饿。但是,有人可能会问,如果两个人不再相爱,把他们绑在一起有什么意义呢?有几个合理的社会原因:为他们的孩子提供一个家,保护妇女(她可能因为结婚而牺牲或损失了自己的事业),使男人不能在厌倦她时随时抛弃她。但还有一个原因,我非常肯定,虽然我觉得有点难以解释。
难以解释,是因为很多人无法意识到,当B比C好时,A可能甚至比B好。他们喜欢从好和坏的角度来思考问题,而不是好、更好、最好,或者坏、更坏、最坏。他们想知道你是否认为爱国主义是一件好事,如果你回答说「它当然比自私自利要好,但它不如博爱;如果两者发生冲突时,爱国应当让位于博爱」,他们就会认为你在逃避。他们问你怎样看待决斗,如果你回答说「饶恕一个人,比与他决斗要好得多;但是,即使是决斗,也比一生的敌意、暗地泄愤更好」,他们就会走开,抱怨你不愿意给他们一个直接了当的答案。 我希望没有人会在我现在要说的话上犯这个错误。
我们所说的「相爱」是一种美好的状态,并且从几个方面对我们有益。它有助于使我们变得慷慨、勇敢,它不但让我们看到了所爱之人的美丽,也让我们看到了所有的美丽。它使我们最初纯动物的性欲退居次要地位,从这种意义上说,爱情是情欲的伟大征服者。任何一个有理性的人都不会否认,恋爱比普通的肉欲或冷酷的自我中心要好得多。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你所能做的最危险的事情,就是从自己的本性中选择某种冲动,将它作为你应该不惜一切代价顺从的事情」。恋爱是好事,但不是最好的事;有很多事低于它,但也有很多事高于它。你不能把它当作整个人生的基础。恋爱是一种崇高的感觉,但是它仍然是一种感觉。任何感觉都不能持续在炽烈的状态,甚至根本不会持续。知识可以持久,原则可以持久,习惯可以持久,但感情却来来去去。实际上,无论人们怎么说,所谓「恋爱」的那种状态通常都不会持久。如果我们把「他们从此过着幸福的生活」这个古老的童话结局理解为,「他们在接下来的五十年里的感觉,就像结婚前一天的感觉一样」,那么,它讲述的事情从来都不是真的、也永远不可能是真的。如果是真的,那将是令人非常讨厌的事。哪怕只是在那种兴奋里生活五年,有谁能承受得了呢?你的工作、你的食欲、你的睡眠、你的友谊会变成什么样呢?当然,停止「恋爱」,并不意味着停止爱。第二种意义上的爱——不同于「恋爱」的爱——不仅仅是一种感觉。它是一种深层的合一,由意志维持、靠习惯刻意增强。在基督徒的婚姻中,还靠双方从上帝那里祈求和接受的恩典来巩固。即使在他们彼此不喜欢对方的那些时刻,他们也可以对彼此拥有这种爱;就像你即使不喜欢自己,也仍然爱自己一样。即使在双方若是允许自己的话、都很容易爱上别人的时候,他们也仍然能够保持这种爱。「恋爱」首先促使他们承诺忠贞,而这种默默的爱,则促使他们信守诺言。婚姻的发动机是靠这种爱运转的,恋爱只是启动它的火花。
当然,如果你不同意我的观点,你会说:「他没有结婚,对此一无所知。」你很可能是对的。但在你这么说之前,请确保你是根据你从自己的经历和对你朋友生活的观察中真正了解的东西来判断我,而不是根据你从小说和电影中得出的想法。这并不像人们想象的那样容易做到,我们的经验被书籍、戏剧和电影彻底染了色,需要耐心和技巧,才能为我们自己解开我们从生活中真正学到的东西。
人们从书本中得到这样一种想法,那就是,如果你找到了合适的结婚对象,你就可以期望永远「恋爱」。结果,当他们发现自己不是的时候,就认为这证明自己犯了一个错误,并且有权换人——他们没有意识到,当他们换人之后,新恋爱的魅力很快就会消失,就像旧的恋爱一样。生活的这个领域就像其他领域一样,开始时会有一些刺激,但不会持久。男孩第一次想到飞行时的兴奋,等到加入英国皇家空军、真正学习飞行的时候,就不再会有了;你第一次看到某个美丽风景时感受到的兴奋,当你真正住在那里的时候,就会消失了。这是不是说最好不要学飞行、不要住在美丽的地方呢?绝对不是。在这两种情况下,如果你坚持下去,逝去的那份最初的兴奋,都会被一种更安静、更持久的兴趣所补偿。更重要的是(我几乎找不到言语来告诉你,我认为这有多重要),正是那些准备好接受失去的兴奋、安于这种清醒的兴趣的人,才最有可能在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上发现新的兴奋。那位学会飞行、成为一名出色飞行员的人,会突然发现音乐;那个定居于美丽的风景区的人,将会发现园艺。
基督说,一样东西若不先死,就不会真正活着(译注:《约翰福音》第12章24节),我认为这正是祂想表达的一小部分意思。试图保持任何刺激,都是没有好处的:这是你能做的最糟糕的事情。就让那份刺激消失吧——让它死亡——经过那段死亡的时期,进入后续更安静的兴趣和幸福里——你会发现自己一直生活在一个充满新的兴奋的世界里。但是,如果你决定要让刺激成为家常便饭,并且试图人为地延长它们,它们就会变得越来越淡、越来越少,你的余生将变成一个百无聊赖、幻想破灭的老人。正因为明白这一点的人太少,所以你才会发现,许多中年男女在新的地平线展现在眼前、新的大门向自己敞开的年龄,还在为逝去的青春喋喋不休。学习游泳,比无休止地、绝望地试图恢复你小时候第一次戏水时的感觉,要有趣得多。
我们从小说和戏剧中得到的另一个概念是:「坠入爱河」是一件无法抗拒的事,就像一个人得了麻疹一样。因为他们相信这点,所以一些已婚者发现自己被一个新相识吸引之后,就会立刻认输、屈服。但我倾向于认为,在现实生活中,至少在一个人成年之后,这些无法抗拒的激情要比书本中罕见得多。当我们遇到一个聪明、美丽、富有同情心的人时,我们当然应该在某种意义上钦佩和爱上这些美好的品质。但是,这种爱是否会变成我们所谓的「恋爱」,很大程度上不是我们自己的选择吗?毫无疑问,如果我们的头脑里装满了小说、戏剧和伤感的歌曲,身体里充满了酒精,我们将会把感受到的任何一种爱都变成那种恋爱:就像你的路上如果有一道车辙,所有的雨水都会流进去;如果你戴上蓝色眼镜,你看到的一切都会变蓝。但这是我们自己的错。
在离开离婚这个话题之前,我想区别两件经常被混淆的事情:基督教的婚姻观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是完全不同的问题——如果基督徒是选民或议员,应该在多大程度上,努力通过将自己的婚姻观体现在离婚法中、推广给社会上的其他人。很多人似乎认为,如果你自己是一位基督徒,就应该努力让每个人都难以离婚。我不这样认为。至少我知道,如果穆斯林试图阻止我们其他人喝酒,我应该会非常生气。我的观点是,教会应该坦率地承认,大多数英国人不是基督徒,因此不能指望他们过基督徒的生活。应该有两种不同的婚姻:一种由国家管理,对所有公民强制执行法规;另一种由教会管理,对自己的成员强制执行准则。区别应当泾渭分明,以便人们知道哪些夫妇是在基督教意义上结婚的,哪些不是。
基督教关于永久婚姻的教义就这么多。下面,我还要讲一个更加不受欢迎的事情:基督徒妻子承诺服从她们的丈夫。在基督教婚姻中,男人被称为「头」。这显然出现了两个问题:(1)为什么应该有一个头——为什么不是平等的?(2)为什么这个「头」一定是男人?
(1)需要有「头」,是因为婚姻是永久的。当然,只要夫妻双方意见一致,就不存在谁作头的问题;我们可能希望这是基督徒婚姻的正常状态。但是,如果有真正的分歧,该怎么办呢?好好谈谈,当然;但我假设他们已经这样做了,可还是不能达成一致。他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他们不能以多数票决定,因为在只有两个成员的理事会里,不可能有多数。那么,只能出现两种情况之一:或者他们必须分开、各走各路,或者他们中的一位必须投决定性的一票。如果婚姻是永久的,其中一方最终必须掌握家庭政策的决定权。不可能存在一个没有宪法的永久联盟。
(2)如果必须有个「头」,为什么是男人呢?好吧,首先,有没有谁真心希望那是女人?正如我所说的,我自己并没有结婚,但据我所知,即使是想在自己家中作头的女人,往往也不欣赏隔壁出现同样的情况。她更有可能会说:「可怜的某先生!我真不明白他为什么允许那个可怕的女人以那种难以想象的方式对他发号施令。」如果有人提起她在家中作头的事实,我认为她甚至也不会觉得是恭维。妻子管辖丈夫,一定有什么不自然的地方,因为妻子们自己对此也感到羞耻,并且鄙视被她们管辖的丈夫。但是,还有另一个原因,作为单身汉,我在此很坦率地说出来,因为这个原因从外面看,比里面更清楚。家庭与外界的关系——也就是所谓的外交政策——必须最终取决于男人,因为男人对外人总是应该、通常也的确更公正。一个女人主要是为了自己的孩子和丈夫与外界抗争。对于她来说,他们的权利高于其他一切权利,是很自然的、从某种意义上总是对的;她是他们利益的特别受托人。而丈夫的职责,是确保妻子的这种自然偏好不要过头;为了保护其他人不受妻子这种强烈的家庭爱国主义的伤害,他有最后的发言权。如果有人怀疑这点,让我问一个简单的问题:如果你的狗咬了隔壁的孩子,或是你的孩子伤害了隔壁的狗,你是先找男主人、还是女主人去解决这件事呢?或者,如果你是一位已婚女士,让我问你这个问题:尽管你很钦佩自己的丈夫,你会不会说,他的主要缺点是常常不按照你的意愿、大力维护他和你的权利、与邻居抗争呢?你会不会说,他有点和事佬呢?
7.饶恕
我在前面有一章说到,贞洁是基督教美德中最不受欢迎的。但我不确定我是对。我相信还有一个更不受欢迎,基督教的准则是这样规定的:「要爱邻如己」(译注:参见《马可福音》第12章31节)。因为在基督教的道德中,「你的邻居」包括「敌人」,所以我们就面临着饶恕我们的仇敌这一可怕的责任。
每个人都认为饶恕是一个可爱的想法,直到他必须饶恕什么的时候,就像我们在这场战争期间一样(译注:指第二次世界大战)。然后,只要一提到这个话题,就会招来一片怒吼。这不是因为人们认为这是一种太高、太难的美德,而是人们认为它是可恨、可鄙的。他们说:「说那种话让人恶心。」我想,你们当中有一半人已经想问我:「我想知道,如果你是波兰人或犹太人,你会如何看待饶恕盖世太保呢(译注:指纳粹德国的秘密警察)?」
我也是,我很想知道。就像当基督教告诉我,哪怕是为了让自己免于死亡的折磨,我也不能否认自己的信仰时,我也很想知道那一时刻到来时、我会怎么做一样。在这本书中,我并不是要告诉你我能做什么——我能做的很少——我是在告诉你什么是基督教,那不是我发明的。在那里,就在核心的部分,我发现了「免我们的债,如同我们免了人的债」(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6章12节)。这句话丝毫没有暗示,我们是在任何其他条件下得到饶恕的。很显然,如果我们不饶恕别人,自己也得不到饶恕,那里没有两条道路。我们该怎么办呢?
无论如何,这已经够难了,但我认为我们可以做两件事,好让它变得容易一点。当你开始学数学时,你不是从微积分开始的,而是从简单的加法开始。同样,如果我们真的想要——但一切取决于真的想要——学习如何饶恕,也许我们最好从比饶恕盖世太保更容易的东西开始。一个人可能会从饶恕自己的丈夫或妻子、父母或孩子、身边的军士开始,饶恕他们在上周所做或所说的事情。这很可能就够我们忙一阵子的了。其次,我们可以尝试准确地理解爱邻如己的含义。既然我必须像爱自己一样去爱他,那么,我究竟是怎样爱自己的呢?
现在回想起来,我对自己并没有感到真正的喜欢或感情,甚至不总是享受自己的社交圈子。所以,「爱你的邻居」显然并不意味着「喜欢他」,或者「觉得他有吸引力」。我以前就应该明白这点,因为你显然不可能通过努力喜欢上一个人。我自我感觉不错,认为自己是个好人吗?好吧,恐怕有时候我会这样认为——毫无疑问,那是我最糟糕的时候——但这不是我爱自己的原因。事实上,恰恰相反:爱自己,会让我认为自己很好;但认为自己很好,并非我爱自己的原因。因此,爱仇敌的意思,显然也不是认为他们很好。这是一个巨大的解脱,因为很多人以为,饶恕你的仇敌,意味着在仇敌显然很坏的时候,假装他们实际上没那么坏。再进一步想想,在我头脑最清醒的时候,我不但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好人,还知道自己是个非常卑鄙的人,对自己做过的一些事情感到恐惧和厌恶。所以,显然我也可以厌恶、憎恨仇敌所做的一些事情。想到这点,我记起很久以前我的基督徒老师们告诉我:我应该恨坏人的行为,但不要恨坏人;或者正如他们常说的,要恨罪、而不是罪人。
很长一段时间以来,我一直认为这是一个愚蠢的、没有意义的区分:你怎么可能恨一个人所做的事,却不恨那个人呢?但是,多年以后,我突然想到,我一生都在为一个人做这件事——就是我自己。不管我多么讨厌自己的懦弱、自负或贪婪,我还是继续爱自己,从来没有半点困难。实际上,我讨厌这些事情的真正原因,是因为我爱这个人。正因为我爱自己,我才会很难过地发现、我是那种干那些事的人。所以,基督教不要求我们减少一丝对于残忍和背叛的仇恨。我们应该恨它们,我们谴责它们的每一个字都是必要的。但是,基督教确实要求就像恨自己身上的事物一样恨它们:为这个人竟然干出了这样的事情感到难过;并且希望,如果有可能的话,他能够以某种方式、在某个时候、某个地方得到纠正,重新做人。
真正的考验是这样的。假设你在报纸上读到一篇有关暴行的报道,再假设突然冒出来一件事,暗示这篇报道可能不太真实,或者没有想象的那么糟糕。你的第一感觉是「感谢上帝,原来并没那么可怕」呢?还是感到失望,甚至决心坚持相信第一篇报道,纯粹是为了把你的敌人想得尽可能坏呢?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恐怕它就是一个过程的第一步,如果一直走到最后,将会使我们变成恶魔。你看,人们开始希望黑色更黑一点。如果我们给这个愿望一个开头,稍后我们就会希望看到灰色成为黑色,然后是把白色本身看成黑色,最后,我们将坚持认为一切——包括上帝、我们的朋友和我们自己——都是坏的,并且无法停止这样想:我们将被永远锁定在一个纯粹仇恨的宇宙中。
再进一步想。爱仇敌,是否意味着不惩罚他呢?不是,因为爱自己,并不意味着我不应该让自己接受惩罚——即使是死亡。如果一个基督徒犯了谋杀罪,应该做的正确事情就是投案自首、接受绞刑。因此,在我看来,基督徒法官判处一个人死刑、基督徒士兵杀死一个敌人,是完全正确的。自从我成为基督徒以来,在战争之前很久,我就一直这么认为;现在我们处于和平时期,我仍然这么认为。引用「不可杀人」是没有用的。希腊文中有两个词:普通意义上的「杀人」和「谋杀」。基督在《马太福音》、《马可福音》、《路加福音》中三次引用这条诫命时,用的都是「谋杀」这个词(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5章21节;《马可福音》第10章19节,《路加福音》第18章20节)。我听说,在希伯来文中也有同样的区别。正如不是所有的性交都是通奸,不是所有的杀人都是谋杀。当士兵们来问施洗约翰自己应该怎么做时,他从来没有暗示他们应该离开军队。基督遇到一位罗马的百夫长时,也没有这样暗示。骑士的观念——为了捍卫正义而武装起来的基督徒——是基督教的伟大理念之一。战争是一件可怕的事情,我可以尊重一个诚实的和平主义者,尽管我认为他完全错了。我不能理解的是,今天所看到的那种半和平主义,它教导人们:即使你不得不去打仗,你也得拉长着脸去,好像你为此感到羞耻。正是这种感觉,剥夺了许多优秀的年轻基督徒在服役中有权获得的东西,这些东西是勇气的天生伴侣——一种快乐和全心全意。
我常常在想,如果我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服役时,我和某位年轻的德国人同时杀死了对方,然后发现自己死后片刻又聚在一起,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呢?我无法想象,我们中的任何一个人会感到怨恨、甚至尴尬,我想,我们可能会对此一笑置之。
我想有人会说:「好吧,如果一个人可以谴责敌人的行为、惩罚他、杀死他,那么基督教道德和普通观念之间还有什么区别呢?」两者有天壤之别。请记住,我们基督徒认为,人是永远存活的,所以,真正重要的是位于核心、灵魂内部的那些小小的标记或扭曲,它们将最终把灵魂变成天堂或地狱的受造物。必要时,我们可以杀戮,但绝不能仇恨和享受仇恨;必要时,我们可以惩罚,但绝不能以此为乐。换句话说,我们内心的某些东西——那种怨恨的感觉、想要报复的感觉,必须被彻底摧毁。我的意思并不是说,每个人现在就能决定,他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感觉;事情不是这样的。我的意思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在我们的一生中,每当这种感觉抬头,我们都必须给它迎头痛击。这是一项艰苦的工作,但并非不可能尝试。即使在我们杀戮和惩罚的时候,也必须试着感受敌人、就像感受自己一样——不希望他坏,希望他在这个或另一个世界被治愈,也就是希望他好。这就是圣经中说爱他的意思:希望他好,而不是喜欢他,也不是在他不好时硬说他好。
我承认,这意味着去爱那些没有任何可爱之处的人。但是,自我有什么可爱之处吗?你爱它,只是因为它是你自己。上帝希望我们以同样的方式、出于同样的原因,去爱所有的自我;祂以我们自己为例,以便让我们看到如何做到这点。我们必须继续做下去,将这一准则应用于所有其他的自我。如果我们记得祂就是这样爱我们的,可能会更容易一些:祂爱我们,不是因为我们认为自己拥有的任何美好、迷人的品质,只是因为我们是那些被称为自我的东西。因为像我们这样实际上以仇恨为乐,放弃它就像放弃啤酒和烟草一样困难的受造物,真的没有什么其他的可爱之处……
8.大罪
现在,我要谈谈基督教道德中,与一切其他道德最不同的部分。有一种恶,世界上没有人能够避免;当在别人身上看到它时,世界上每个人都会讨厌它。但是,除了基督徒之外,几乎没有人会想到自己也同样有罪。我听见有人承认自己脾气暴躁,一见到女孩子或酒就会失去理智,甚至承认自己是懦夫。但是,我想我从来没有听过哪个非基督徒指责自己有这种恶;同时,也很少遇见任何非基督徒对别人的这种恶表现出丝毫宽容。没有什么缺点,比这让人更不受欢迎,也没有什么缺点,让我自己更难察觉。我们自己的这种恶越多,就越反感别人的这种恶。
我所说的这种恶,就是骄傲或自负,与之相反的美德,在基督教道德中被称为谦卑。你可能还记得,当我谈到性道德时,曾经提醒你,基督教道德的核心不在那里。好了,现在,我们终于来到了这个核心。按照基督教教师的说法,最根本的恶、最大的邪恶,就是骄傲。相比之下,不贞、愤怒、贪婪、醉酒以及所有其他,都不过是小罪:正因为骄傲,魔鬼才变成了魔鬼;骄傲导致每一种其他的恶,是彻底与上帝为敌的一种心态。
这在你看来,是不是太夸张了?如果是这样,请仔细想想。我刚才指出,一个人越骄傲,就越反感别人的骄傲。实际上,如果你想知道自己究竟有多骄傲,最简单的办法就是问问自己:「我有多讨厌别人冷落我、不理我、干涉我、居高临下、在我面前炫耀?」重点在于,每个人的骄傲,都在与别人的骄傲相争。正因为我想成为聚会的主角,所以才对别人抢了风头感到恼火;同行永远都是冤家。现在,你要弄清楚的是,骄傲本质上是竞争性的——它天然就是竞争的——而其他的恶可以说只是偶然竞争。骄傲不会因为拥有什么而快乐,只会因为拥有得比另一个人更多而快乐。我们说,人们为富有、聪明或好看而骄傲,但事实并非如此。他们是为自己比别人更富有、更聪明或更好看而骄傲。如果别人变得同样富有、聪明或好看,那就没有什么值得骄傲了。正是这种比较,让你感到骄傲、也就是高人一等的快乐。一旦竞争的因素消失了,骄傲也随之而去。这就是为什么我说,骄傲本质上是竞争性的,其他的恶则不然。如果两个男人同时看上一个女孩,性冲动也许会促使他们竞争;但这只是偶然,他们同样可能看上不同的女孩。但是,一个骄傲的男人会抢走你的女孩,不是因为看上了她,而是为了自我证明,他是一个比你更好的男人。如果没有足够的资源,贪婪可能会驱使人们竞争;但是骄傲的人,即使得到的比他可能想要的更多,也会试图得到更多,只是为了显示他的能力。世界上几乎所有被人们归结为贪婪或自私的罪恶,实际上更大程度是骄傲的结果。
以金钱为例。贪婪肯定会让人为了更好的房子、更好的假期、更好的饮食渴望金钱,但只是到了一定程度为止。是什么促使一个年收入一万英镑的人,急于获得两万英镑呢?不是贪图更多的快乐,一万英镑足以提供任何人真正能享受的所有奢侈品。是骄傲——比某个其他富人更富有的愿望,尤其是拥有权力的愿望。因为,当然,权力才是骄傲真正享受的东西:没有什么比能够把别人像玩具兵一样随意摆布,更能让人感到比别人更优越了。是什么让一个漂亮的女孩走到哪里都招蜂引蝶、散布烦恼?当然不是性本能:那种女孩通常都是性冷淡。是骄傲。是什么让一个政治领袖或整个国家不断地要求越来越多?还是骄傲。骄傲就其本质而言,是竞争性的,所以它永无止尽。如果我是一个骄傲的人,那么,只要全世界有一个人比我更有权力、更富有、更聪明,他就是我的对手和敌人。
基督徒说的对:自创世以来,骄傲一直就是每个民族和每个家庭苦难的主要根源。其他的恶有时还可能使人们走到一起:你可能会在酒鬼或色鬼之间会看到良好的友谊、笑话和友善。但骄傲总是意味着敌意——它本身就是敌意。不但是人与人之间的敌意,而且是对上帝的敌意。
在上帝那里,你会遇到一个在各方面都比你无限优越的东西,除非你这样认识上帝——并且因此相比之下,觉得自己一无是处——否则你根本没有认识上帝。只要你骄傲,你就无法认识上帝(译注:参见《雅各书》第4章26节)。一个骄傲的人总是看低别人、看低一切;当然,只要你往下看,你总是看不到在你上面的东西。
这就提出了一个可怕的问题。那些显然被骄傲吞噬的人,怎么能说自己相信上帝,并且自认为非常虔诚呢?恐怕这意味着,他们在敬拜一个想象中的上帝。在这个幻影上帝面前,他们理论上承认自己一无是处,实际上却无时无刻不在想象它是如何赞赏他们、认为他们远胜常人:也就是说,他们向它支付一分钱想象中的谦卑,从中获得一块钱同伴前的骄傲。我想,当基督说有些人奉祂的名传道、奉祂的名赶鬼,在末日祂要对他们说「我从来不认识你们」(译注:《马太福音》第7章23节)时,祂想到的就是这种人。我们中的任何人,都可能随时陷入这个死亡的陷阱。幸运的是,我们有一个测试的方法:每当我们发现自己的宗教生活让我们觉得自己很好——最重要的是,自己比其他人更好——我想,我们就可以确定,正在我们身上做工的不是上帝、而是魔鬼(译注:参见《约翰壹书》第2章16节)。与上帝同在的真正测试是,你或者完全忘记自己,或者把自己视为渺小、龌龊之物;最好是完全忘记自己。
可怕的是,万恶之首能够偷偷潜入我们宗教生活的核心。但你可以明白为什么。其他不那么糟糕的恶,来自魔鬼通过我们的动物本性在我们身上的工作。但是,骄傲根本不是来自我们的动物本性,它直接来自地狱。它纯粹是精神的:因此,它更微妙、更致命。正因为如此,骄傲可以经常被用来制伏那些更简单的恶习。实际上,老师们经常利用一个男孩的骄傲——或者,他们称之为自尊——使他的行为变得检点;许多人通过学会视某些缺点为有损自己的尊严——也就是通过骄傲,克服了懦弱、情欲或坏脾气。魔鬼笑了。牠很乐意看到你变得贞洁、勇敢和节制,只要牠能在你里面始终保持骄傲的独裁统治——就像牠很乐意看到你的冻疮痊愈,如果允许牠用癌症作为交换。因为骄傲是属灵的癌症:它吞噬了爱、知足、甚至常识的可能性。
在离开这个主题之前,我必须澄清一些可能的误解:
(1)因为被赞美而快乐,不是骄傲。孩子因为作业做得好而被夸奖、女人因为美丽而被爱人赞美、得救的灵魂被基督说「干得好」的时候,都会高兴、也应当高兴。因为这种快乐不在于你是什么,而在于你取悦了你想取悦、也应当取悦的人。但是,一旦不再想「我取悦了他,这多好啊」,而是想「我做到了,我多棒啊」,麻烦就来了。你越以自己为乐、越不以赞美为乐,你就会变得越糟。当你完全以自己为乐,根本不在乎赞美的时候,你已经到了谷底。这就是为什么虚荣虽然是表面上表现得最多的那种骄傲,但实际上是最不坏、最可原谅的那种。虚荣的人想得到太多的赞美、掌声、钦佩,而且总是在努力争取。这是一种缺点,但却是一个幼稚的缺点;甚至从一种奇怪的角度来说,是谦卑的缺点。它表明,你还没有完全满足于孤芳自赏,你还很重视别人,以至于希望他们注意到你。事实上,你仍然属于人类。真正黑暗的、恶魔般的骄傲,当你看不起别人、以至于不在乎他们对你的看法的时候才会出现。当然,如果我们出于正确的原因,也就是说,因为我们无比关心上帝的看法,所以不在乎人们对自己的看法,这是非常正确的,而且通常是我们的责任。但是,骄傲的人却是出于别的原因不在乎。他说:「为什么我要在乎那些乌合之众的掌声,好像他们的意见有什么价值似的?即使他们的意见有价值,我是那种一听到赞美就高兴得脸红,就像第一次跳舞的女孩那样的人吗?不,我是一个稳重、成熟的人,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理想——或者我的艺术良心——或者我的家族传统——或者,总而言之,我就是那样的人。如果那班乌合之众喜欢,随他们去吧。他们对于我来说,什么都不是。」这样一来,真正彻底的骄傲就可以制服虚荣心;因为,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魔鬼喜欢通过给你一个大缺点,用来「治愈」一个小缺点。我们应当努力不虚荣,但是,我们千万不要利用我们的骄傲来治愈我们的虚荣;在煎锅里,总比在火里强。
(2)我们用英语说一个人为他的儿子、他的父亲、他的学校、他的军团「骄傲 proud」时,也许会被问到,这种意义上的「骄傲」是不是一种罪?我认为,这取决于我们所说的「骄傲」这个词的确切含义。很多时候,在这样的句子中,短语「为……骄傲 is proud of」意味着「真心地仰慕」,这种仰慕当然离罪还很远。但是,这也可能意味着这个人是因为他杰出的父亲、或者因为他属于一个著名的军团而趾高气扬,那显然是一个缺点;但即便如此,也比单纯地为自己骄傲要好。爱和仰慕自己以外的任何东西,是远离彻底的属灵毁灭所迈出的一步;虽然,只要我们对任何事物的爱和仰慕比对上帝的更多,仍然是不可取的。
(3)我们千万不要认为,上帝禁止骄傲,是因为祂会被冒犯;或者上帝要求谦卑,是因为祂自己的尊严——好像上帝自己是骄傲的。祂一点也不担心祂的尊严。重点是,祂想让你认识祂:想把祂自己给你。上帝与你处于这样一种关系之中:只要你真的与祂有任何接触,实际上,你就会变得谦卑——快乐地谦卑,感到无限的轻松,因为你会彻底摆脱关于你自己的尊严的所有愚蠢废话,这废话让你一生都不能安息、无法快乐。上帝竭力使你谦卑,以便使这一刻成为可能:努力脱掉许多愚蠢、丑陋的化装,不再穿着它、像小丑一样昂首阔步。我真希望自己能更谦卑一点:那样,也许我就可以告诉你更多脱下化装的轻松和舒适——摆脱虚假的自我,以及所有的「瞧我」、「我是不是很棒?」、以及所有的装腔作势。靠近谦卑,哪怕只是片刻,也像沙漠中的人喝了一口凉水。
(4)如果你遇到一个真正谦卑的人,不要以为他会是现在大多数人所谓的谦卑模样——满口恭维奉迎,当然,也总是说自己一无是处。可能你对他的全部看法是,他看起来是一个开朗、聪明的小伙子,对于你告诉他的一切都真心地感兴趣。如果你真的不喜欢他,那将是因为你对任何一个似乎如此轻松地享受生活的人,都怀有一丝嫉妒。他不会想到谦卑:因为他根本不会想到自己。
如果有人想获得谦卑,我想我可以告诉他怎样迈出第一步。第一步是意识到自己是骄傲的。这也是相当大的一步,至少在迈出这步之前,你什么都做不了。如果你认为自己不自负,那就表明你的确非常自负。
9.仁爱
我在前面的章节说过,有四种「基本」美德和三种「神学」美德,这三种神学美德是信心、盼望和仁爱(译注:参见《哥林多前书》第13章13节)。我将在最后两章谈谈信心,第7章已经谈到了一部分仁爱,但那时主要讨论的,是被称为饶恕的那部分。现在我想再补充一点。
首先,关于这个词的意思。「仁爱 charity」这个英文词,现在的意思只是过去所谓的「施舍 alms」——即周济穷人,所以中文被翻译成「慈善」。最初它的含义要广泛得多。你可以看到这个词的现代意义是怎么演变来的。如果一个人有「仁爱 charity」,周济穷人是他最明显的善举之一,于是人们渐渐把它说成好像仁爱的全部含义。同样,「韵律 rhyme」是诗歌中最明显的东西,于是人们渐渐把「诗歌 poetry」这个词当作只是押韵而已。仁爱指「基督教意义上的爱」。但在基督教的意义上,爱并不意味着一种情感。它不是感觉的状态,而是意愿的状态;即我们天生就对自己具有、也必须学会对别人具有的那种意愿。
我在「饶恕」一章中指出,我们爱自己,并不意味着我们喜欢自己,而是意味着我们希望自己好。同样,基督徒对邻居的爱、或仁爱,与喜欢(like)或亲情(affection)是完全不同的事情。我们「喜欢」或「喜爱」某些人,而不是其他人,这种自然的「喜欢」既不是罪、也不是美德,正如你喜欢或不喜欢某种食物,不是罪或美德一样。明白这点很重要。这种喜欢只是一个事实;但是当然,我们如何对待它,却有罪和美德之分。
对人天然的喜欢或亲情,使我们更容易对他们产生「仁爱」。因此,我们通常有责任激发自己的亲情——尽可能地去「喜欢」别人,就像我们往往有责任激发自己对运动和健康食品的喜欢一样——不是因为这种喜欢本身就是仁爱的美德,而是因为它有助于产生这种美德。另一方面,我们也必须保持警醒,以防对一个人的喜欢造成对另一个人缺乏仁爱、甚至不公平。在有些情况下,对一个人的喜欢,甚至会与对他的仁爱发生冲突。例如,一位溺爱的母亲,可能在天然亲情的诱惑下「宠坏」她的孩子,也就是说,为了满足自己亲情的冲动,牺牲了孩子未来真正的幸福。
虽然天然的喜欢通常应该被鼓励,但是,如果以为坐在那里拼命制造感觉,就可以产生仁爱,那就大错特错了。有些人的个性比较「冷」,这对他们来说可能是一种不幸,但这并不是一种罪,正如消化不良不是罪一样。它并没有使他们失去学习仁爱的机会,也没有免除他们学习仁爱的责任。对于我们来说,准则非常简单:不要浪费时间去纠结你是否「 爱」你的邻居;就好像你爱他那样去做吧。一旦我们这样做,我们就会发现一个伟大的秘密:当你的行为好像你爱一个人时,你很快就会爱上他;当你伤害一个你讨厌的人时,你会发现自己更讨厌他;当你以善报恶时,你会发现自己不那么讨厌他。的确,有一个例外;如果你以善报恶,不是为了取悦上帝、遵守爱的律法,而是为了向他展示你是一个多么宽容的好人,让他欠你的人情,然后坐等他的「感激」,你很可能会失望。人都不是傻瓜,是炫耀还是眷顾,他们的眼光非常敏锐。但是,每当我们对另一个自我行善,只是因为它是一个自我,就像我们一样由上帝所造,希望它获得属于自己的幸福、就像对我们自己的希望一样;那时,我们将学会多爱它一点,或者至少不那么讨厌它了。
因此,虽然基督徒的仁爱让满脑子多愁善感的人听起来有点冷冰冰,虽然与亲情截然不同,但却引向亲情。基督徒与世俗之人的区别,不在于世俗之人只有亲情或「喜欢」,而基督徒只有「仁爱」。世俗之人善待某些人,是因为他「喜欢」他们;基督徒努力善待每一个人,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他会发现自己喜欢的人越来越多——包括他最初甚至无法想象自己会喜欢的人。
同样的属灵法则,在相反的方向产生了可怕的作用。德国人最初虐待犹太人,也许是因为恨他们;后来变得更恨他们,是因为虐待了他们。你越残忍,就越仇恨;越仇恨,就越残忍——以致永远处于恶性循环当中。
善和恶都按复利增长,所以,你我每天所作的小小决定,都有不可估量的重要性。今天最小的一桩善举,就是夺取了一个战略要点;几个月后,你也许能够从这里开始,前往你从未梦想过的胜利。今天对于欲望或愤怒看似微不足道的放纵,就是失去了一座山岭、一条铁路或一座桥头,敌人可能会从那里发动进攻,否则绝对无机可趁。
有些作家用仁爱这个词所描述的,不但是人与人之间基督式的爱,还有上帝对人的爱和人对上帝的爱,后者常常令人担心。他们被教导应该爱上帝,但在自己身上却找不到任何这样的感觉。他们该怎么办呢?答案和前面一样:就好像你爱上帝那样去做吧。不要坐在那里拼命制造感觉,而要问自己:「如果我确定自己爱上帝,我会怎么做呢?」当你找到答案之后,就去做吧。
总的来说,上帝对我们的爱,比我们对祂的爱更容易期待。没有人能够始终保持敬虔的感觉,即使我们能够,感觉也不是上帝最看重的东西。无论对上帝还是对人,基督徒的爱都是关于意愿的事情。如果努力遵行祂的旨意,我们就在遵守诫命——「你要爱耶和华你的上帝」(译注:《申命记》第11章1节)。如果祂愿意,祂会赐给我们爱的感觉,我们无法为自己创造感觉,也不能作为一项权利来要求感觉。但是,有一件重要的事情需要记住:虽然我们的感觉可以来来去去,但祂对我们的爱却不会。这爱不会因为我们的罪孽、或者我们的冷漠而减少,它坚定不移地决定,我们必须从这些罪中得着医治,无论我们付出什么代价、无论祂付出什么代价。
10.盼望
「盼望」是神学美德之一。这意味着持续不断地盼望永恒的世界,不是某些现代人所认为的一种逃避现实、或者一厢情愿的形式,而是基督徒应当做的事情之一。这并不意味着我们对这个世界听之任之。如果你读过历史,你会发现那些对今世做得最多的基督徒,也正是那些最关注来世的人。那些踏上罗马帝国皈依之路的使徒们,建立了中世纪文明的伟人们,废除了奴隶贸易的英国福音派信徒们,他们都在这个地球上留下了印记,正是因为他们一心专注天上。自从大部分基督徒不再关注另一个世界以后,他们对这个世界的影响才大大减少。瞄准天上,你会得到「投进去」的地球;瞄准地球,你就什么都得不到。这条似乎是一个奇怪的法则,但在其他事情上,我们也可以见到类似的情形。健康是巨大的祝福,但是,一旦你把健康作为自己主要的、直接的目标以后,你就开始变成一个怪人,总是想象自己出了什么问题。只有当你渴望更多其他的东西——食物、运动、工作、娱乐、新鲜的空气,你才有可能获得健康。同样,只要文明是我们的主要目标,我们就永远也不能拯救文明。我们必须学会更多地渴望别的东西。
我们中的大多数人发现,很难渴望「天上」——除非「天上」意味着再次见到我们去世的朋友。造成这种困难的一个原因,在于我们没有被训练过:我们的整个教育,都倾向于将我们的思想固定在这个世界上。另外一个原因是,当我们真正渴望天上时,我们并没有意识到这种渴望。大多数人,如果他们真的学会审视自己的内心,就知道自己确实渴望、并且非常渴望某个在这个世界上无法拥有的东西。这个世界有各种各样的东西可以提供给你,但它们从来没有完全信守诺言。当我们第一次坠入爱河、第一次想到某个异国他乡、第一次选修一门令自己兴奋的课程的时候,内心的那份渴望,是任何婚姻、任何旅行、任何学习都无法真正满足的。我现在不是在谈论通常被称为不成功的婚姻、假期或学业,我说的是最理想的那些。在渴望的最初时刻,我们捕捉到了一些东西,但却在现实中消逝了。我想每个人都明白我的意思。妻子可能是个好妻子,酒店和风景可能都很棒,化学可能是一项非常有趣的工作:但是,有些东西却不见了。现在,有两条错误的道路对待这个事实,还有一条是正确的。
(1)愚人的道路——他把责任归咎于事物本身。他一生都在想,如果他能尝试另一个女人,或者度一个更昂贵的假期,或者其他什么,那么,这一次,他就能真正捕捉到我们都追求的那个神秘事物。世界上大部分无聊、不满、有钱的人,都是这种类型,他们一生都在(通过离婚法庭)从一个女人转向另一个女人,从一片大陆转到另一片大陆,从一种嗜好转到另一种嗜好,总是认为最新的终于是「那真实的东西」,但总是失望。
(2)幻灭的「聪明人」的道路——他很快就断定一切都是虚幻的月光,「当然,」他说:「人年轻的时候都会有这种感觉。但是,等你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已经放弃追逐彩虹的尽头了。」因此,他安定下来,学习不要期望太多,并且压抑自己的某一部分;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过去会「为月亮哭泣」的那部分。当然,这条道路比第一条好得多,它让人更加快乐,对社会的滋扰更少。它往往让人变得自命不凡,认为自己超越了他所谓的年轻人;但总的来说,他的日子过得还算比较舒服。如果人类没有永生,这将是我们所能采取的最佳路线。但是,万一无限的幸福真的在那里等着我们呢?万一人真的能走到彩虹的尽头呢?在那种情况下,死后片刻,我们就会很遗憾地发现为时已晚,通过我们所谓的「常识」,我们已经扼杀了自己享受它的能力。
(3)基督徒的道路——基督徒说:「除非存在对欲望的满足,否则受造物不会生来就有欲望。婴儿感到饥饿,就有食物这种东西存在;小鸭想游泳,就有水这种东西存在;人有性欲,就有性这种东西存在。如果我发现自己里面有一个欲望,这个世界上的任何经验都无法满足,那么最可能的解释是:我是为了另一个世界而造的。如果我的世俗快乐都不能满足它,那并不证明宇宙是一个骗局。也许世俗的快乐根本不是为了满足它,只是为了唤起它、提示那个真实的事物。如果是这样,我就必须注意,一方面,永远不要轻视或不感谢尘世的祝福;另一方面,永远不要将它们误认为是那个真实的事物,它们只是一个复制品、回声或者影子。我必须保持自己对真正故乡的渴望,那只有死后才能找到;我决不能让它被雪覆盖,或者被弃置一边;我必须把向那个故乡前进、并且帮助别人前进,作为生活的主要目标。」
有些爱开玩笑的人试图使基督徒对「天上」的盼望变得荒谬,就说自己不想「将永恒都耗在弹奏竖琴上」,没有必要为这些人烦恼。对这些人的回答是:如果他们读不懂为成年人写的书,就不要谈论它们。圣经上所有的意象,如琴、冠冕、金子等等,当然都只是象征性地尝试表达无法表达的事物。之所以提到乐器,是因为对于许多人(不是全部)来说,音乐是今生所知最强烈暗示欣喜和无限的事物,冠冕是为了暗示那些在永恒中与上帝联合的人分享祂的荣耀、能力和喜乐的事实,金子是为了暗示天国的永恒(金子不会锈坏)和宝贵。只从字面理解这些象征的人,可能会认为,当基督教导我们要像鸽子一样时(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10章16节),祂的意思是要我们下蛋。
11.初谈信心
在这一章中,我必须谈谈基督徒所说的「信心 Faith」。大致说来,信心这个词似乎被基督徒用在了两种意义上或两个层面上,我会依次来说一下。在第一种意义上,它仅仅意味着相信(belief),即接受基督教的教义,认为它们是真实的。这很简单。但令人困惑的是——至少曾经令我困惑的是——基督徒居然把这种意义上的信心看作一种美德。我曾经问过,这到底怎么可能是一种美德呢——相信或者不相信一套陈述,有什么道德或不道德的吗?我曾经说过,显然,一个理智的人接受或拒绝任何陈述,不是因为他想或不想,而是因为证据在他看来是好还是坏。如果他看错了证据的好坏,那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坏人,只能说明他不太聪明。如果他知道证据不好,但还是试图强迫自己相信,那简直就是愚蠢。
好吧,我想,我现在仍然坚持这种观点。但是,我当时不明白——还有许多人仍然不明白的是——我过去假设,如果人的大脑一旦接受某件事情是真的,它就会自动继续认为它是真的,直到出现某些真正的理由,建议重新考虑它。实际上,我过去假设人的思想是完全被理性统治的,但事实并非如此。例如,有充分的证据让我的理性绝对相信,麻醉剂不会让我窒息,训练有素的外科医生不会在我失去知觉之前开始手术。但这并不能改变这样一个事实,当他们把我放在手术台上,用他们可怕的面罩捂住我的脸时,我内心就开始一种纯粹幼稚的恐慌。我开始想到,自己马上就会窒息,担心他们会在我还没有完全失去知觉之前,就开始切割我。换句话说,我对麻醉剂失去了信心。夺走我信心的不是理性,恰恰相反,我的信心建立在理性之上。夺走信心的是我的想象和情感。这场战斗的一方是信心和理性,另一方是情感和想象。
仔细想想,你会发现很多这样的例子。一个男人有充分的证据知道,他认识的一位漂亮女孩爱撒谎、不能保密、不可信任。但是,一旦和她在一起,他的思想对自己的那点认识就失去了信心。他开始想:「也许这次会不一样」,于是再次做了傻瓜,把不该告诉她的事告诉了她。他的感觉和情感,已经摧毁了他对自己明知为真的事情的信心。或者拿小男孩学游泳为例。他的理性清楚地知道,没有支撑的身体在水中也不一定会下沉;他已经见过许多人浮水和游泳。但整个问题是,当教练松开手、让他独自在水中时,他是否能继续相信这一点——还是突然就不再相信、陷入恐慌,结果沉了下去。
现在,同样的事情也发生在基督教上。如果一个人经过最慎重的推理,得出结论说,基督教没有充分的根据,我请求他不要接受基督教。这里不存在信心的问题。但是,假设一个人的理性断定基督教的证据充分,我可以告诉那个人,在接下来的几周里他会发生什么。可能会出现这样一个时刻——听到一个坏消息,或者遇到麻烦,或者生活在许多不信基督教的人当中,以及所有他的情感会突然冒出来、对他的信念发起一场闪电战的时刻。也可能会出现这样一个时刻——他想得到一个女人,或者想撒个谎,或者对自己非常满意,或者看到有机会用不太正当的手段赚点小钱:实际上,就是出现这样的时刻——如果基督教不是真的,一切就非常方便。这时,他的各种愿望和欲望会再次发动一场闪电战。我说的不是出现真正的新理由来反对基督教的时刻,那些我们必须面对、并且是另外一回事。我说的是一种单纯的情绪冒出来反对它的时刻。
在我现在所使用的意义上,信心就是坚持你的理性已经接受的事物的艺术,不管你的情绪如何变化。因为无论你的理性采取什么观点,情绪都会改变。这是我的经验之谈。现在我是个基督徒,我确实有时会有一种情绪:整个事情看起来不太可能。但是,当我过去是个无神论者的时候,有时又有那样的情绪:基督教看起来非常可能。无论如何,这种情绪对真实自我的反叛都会到来。这就是为什么「信心」是一种如此必要的美德:除非你教导你的情绪「何时退场」,否则你永远不能成为一个坚定的基督徒,甚至不能成为一个坚定的无神论者,只是一个来回摇摆不定的受造物,它的信念实际上取决于天气和自己的消化状况。因此,一个人必须培养信心的习惯。
第一步,是认清你的情绪会变的事实。其次是要确保,如果你已经接受了基督教,它的某些主要教义应该每天都刻意地在你的心中浮现一段时间。这就是为什么日常祷告、属灵阅读和上教会是基督徒生活的必要部分。我们必须不断地被提醒自己相信什么,无论是这种信念还是任何其他的,都不会自动在心中保持活力,它必须被喂养(译注:参见《彼得前书》第1章12节、第2章2节)。实际上,如果你考察一百个失去基督教信仰的人,我想知道,有多少人是被诚实的论据劝退的?大多数人难道不过是随流失去的吗(译注:参见《希伯来书》第2章1节)?
现在,我必须转向第二层、或者更高意义上的「信心」:这是我迄今为止谈过的最难的事。我想从回到谦卑的主题开始。你可能还记得我说过,走向谦卑的第一步,是要意识到自己是骄傲的。现在我要想补充,下一步是认真地努力实践基督教美德。一个星期是不够的,第一个星期往往会一帆风顺。努力六个星期,到那个时候,你就会发现自己已经彻底跌回起点、甚至低于起点;你就会发现一些关于自己的真相。没有人知道自己有多糟糕,除非他非常努力地想要变得更好。现在有一种愚蠢的观点,认为好人不知道什么是试探。这是一个明显的谎言;只有努力抗拒试探的人,才知道它有多强大。毕竟,你发现德军的力量,是通过与他们战斗、而不是投降;你发现风的力量,是通过努力逆风而行、而不是躺平。一个在五分钟后就向试探投降的人,根本不知道一小时以后试探会变成什么样子。这就是为什么从某种意义上说,坏人对坏知之甚少,因为他们总是靠着投降过着苟且偷安的生活。我们永远也不会发现内心那种邪恶冲动的力量,除非我们努力与它抗争。因为基督是唯一从来没有向试探屈服的人,所以也是唯一知道试探全部意义的人——也就是唯一彻底的现实主义者。那好吧,我们从认真地努力实践基督教美德中,学到的主要事情就是我们失败了。如果有任何想法认为,上帝给我们安排了某种考试——考好了就可以取得好成绩,这种观念必须被摒弃。如果任何想法认为,这是一种讨价还价——我们可以通过履行合同中自己这方的义务、使上帝欠我们的债,这样祂就可以公平地履行祂那一方的义务,这种观念也必须被清除。
我想,每一个对上帝有着朦胧信念的人,在他成为基督徒之前,头脑中都有一种考试或者讨价还价的观念。真正基督教的第一个结果,就是粉碎这种观念。当人们发现这种观念被粉碎的时候,有些人认为这意味着基督教是个失败,就放弃了。他们似乎把上帝想象得头脑非常简单。事实上,上帝当然知道这一切。基督教准备要做的事情之一,就是粉碎这种观念。上帝一直在等待着这一刻,好让你发现不存在考试能及格、或者祂会欠你债的问题。
然后就是另外一个发现:你所拥有的每一种能力,思考的能力、随时活动四肢的能力,都是上帝赋予你的。即使你将一生中的每一刻都专门用来事奉祂,你也不可能给祂任何在某种意义上不是祂自己的东西。所以,当我们说一个人为上帝做了什么,或者给了上帝什么的时候,我会告诉你它的真实情况。这就像一个小孩子走到父亲面前说:「爸爸,给我六便士,我要给你买生日礼物。」当然,父亲会答应他,也会为孩子的礼物高兴。这一切都很好,也很恰当,但只有白痴才会认为,父亲在这桩交易中赚了六便士。当一个人有了这两个发现之后,上帝就可以真正开始工作了。真正的生命在这之后才会开始。现在,这个人苏醒了。现在,我们可以继续在第二层意义上谈论信心。
12.再谈信心
首先,我想说一些我希望每个人都仔细注意的话。是这样的:如果本章对你毫无意义,如果它似乎想回答你从来没有问过的问题,请立刻放弃,根本不用理会。基督教中有些东西,可以在你成为基督徒之前、从外面理解。但也有许多东西,当你在基督教的道路走上一程之前,并不能理解。这些东西纯粹是实用的,虽然它们看起来不像。它们告诉你,在旅程中遇到特定的十字路口和障碍的时候,方向在哪里;在一个人到达这些地方之前,不会理解这些方向的意义。每当你在基督教著作中发现任何自己不能理解的陈述时,不要担心。把它放到一边,将来有一天、也许几年后,你会突然明白它的意思。如果你现在就能明白,只会造成一种伤害。
当然,这番话对我和对别人同样不利。我将在本章试图解释的事情,也许超出了我的能力。我可能还没到达那个地方,却以为自己已经到达了。我只能请求训练有素的基督徒留心察看,在我出错的时候告诉我;请求其他人对我所说的话持保留态度——只作为某种可能有帮助的东西,而不是因为我确信自己正确。
我现在要在第二层意义、即更高的意义上谈论「信心」。前面我说了,这层意义上的「信心」问题,是在一个人尽了最大的努力去实践基督教的美德之后,发现自己失败了,明白即使他能够给上帝一点什么,也不过是把原本是上帝的东西还给上帝。换句话说,他发现了自己的破产。现在,我们再次看到,上帝关心的不完全是我们的行为,祂关心的是我们应该成为具有某种品质的受造物——祂希望我们成为的那种受造物——以某种方式与祂自己相交的受造物。我没有加上「并且以某种方式彼此相交」这句话,因为它已经包括在其中。如果你和上帝的关系是对的,你将不可避免地与你所有的同胞都是对的;就像一个车轮,如果所有的轮辐都正确地安装到轮毂和轮辋上,它们相互的位置也必定是正确的。只要一个人还把上帝看作一位给他安排了一份试卷的考官,或者一个讨价还价的对象——只要他还在考虑自己与上帝之间的要求和反要求——他与上帝的关系仍然不是正确的。他误解了自己是谁、以及上帝是谁。在他发现自己破产的事实之前,无法进入正确的关系。
当我说「发现」的时候,我的意思是真的发现了:不只是鹦鹉学舌。当然,任何一个孩子,只要接受过某种宗教教育,很快就能学会说:我们奉献给上帝的一切,原本都是属于上帝的;即使是原本属于上帝的东西,我们也无法毫不保留地奉献出去。但是,我说的是真的发现这一点:真的通过经验,发现它是真的。
从这个意义上说,我们无法发现自己不能遵守上帝的律法,除非尽了我们最大的努力,然后失败了。除非我们真的努力了,否则,无论我们怎么说,内心深处总会有这样的想法:如果我们下次再努力一点,我们将成功地达到完美。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回归上帝的道路,是一条越来越努力的道德努力之路。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并不是「努力」会把我们带回家;所有这些努力,都在带向一个关键的时刻,在那一刻,你将转向上帝说:「这必须由祢来做,我做不到。」不,我恳求你们,不要开始问自己:「我已经到达那一刻了吗?」不要坐下来苦思冥想,看看那一刻是否正在到来,这会使人误入歧途。当我们的生命中最重大的事情发生的时候,我们通常都不知道那一刻正在发生什么。一个人不会总是对自己说:「喂!我在长大。」通常只有他回首往事的时候,才会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并且认识到那就是人们所说的「长大」。你甚至可以在简单的事情上看到它。一个人越是焦急地关注自己能否入睡,越有可能睡不着。同样,我现在所说的事情,可能也不会突然发生在每个人的身上——就像发生在圣保罗或班扬(译注:John Bunyan,1628-1688年,《天路历程》的作者)身上那样。它可能如此缓慢,以至于没有人能指出一个具体的时间、甚至具体的年份。真正重要的是这种变化本身的性质,而不是我们在变化发生时的感受。这种变化是从对自己的努力充满自信,到我们对自己所做的任何事情都感到绝望,从而将它交给上帝的状态。
我知道,「把它交给上帝」这句话可能会引起误解,但目前我们还只能这样说。一个基督徒「把它交给上帝」的意思,是把他所有的信任都放在基督身上:信任基督会以某种方式与他分享基督从出生到被钉十字架所实现的完美的、人的顺服,会使这个人更像基督自己,在某种意义上说,弥补了他的缺点。用基督教的语言来说,基督要与我们分享祂「儿子的名分」,要让我们和祂一样成为「上帝的儿子」。在第四卷中,我将尝试进一步分析这些词的含义。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这样说:基督无偿地提供了一些东西,甚至无偿地提供了所有东西。从某种意义上说,基督徒的整个生命就在于接受这个非凡的馈赠。但困难在于,怎样才能认识到,自己所做和能做的一切都算不了什么呢?我们更愿意上帝数算我们的优点、忽略我们的缺点。在某种意义上,你还可以说,我们永远也无法胜过任何试探,除非我们停止努力胜过它——就像拳击手扔掉海绵认输。但是,你无法以正确的方式和正确的理由「停止努力」,除非你已经尽了最大的努力。并且,在另外一种意义上,将一切交给基督,当然不意味着你停止努力。信任祂,当然意味着努力做到祂所吩咐的一切。如果你说信任一个人,却不肯接受他的建议,那是没有意义的。因此,如果你真的把自己交给了祂,那么一定会努力地顺服祂。但是,这种努力是以一种新的方式,以一种不那么忧虑的方式进行的。你做这些事情,不是为了得救,而是因为祂已经开始拯救你了;不是期望以上天堂作为自己行为的奖励,而是不由自主地想要以某种方式行事,因为天堂第一缕微光已经在你心中了。
基督徒常常争论:引导基督徒回家的,究竟是好行为、还是对基督的信心?我真的没有权利就这个难题发表意见,但在我看来,这就像在问:一把剪刀中的哪个刀片最必不可少。只有认真的道德努力,才能把你带到认输的那一刻;只有对基督的信心,才能从那一刻把你从绝望中拯救出来;从对祂的信心里,不可避免地会产生好行为。过去,曾经有两类基督徒,被其他基督徒指责相信两种假冒的真理:这两种假冒,也许可以让我们对真理看得更清楚一点。有一类说:「好行为才是最重要的,最好的善行是仁爱,最好的仁爱是捐钱,最好的捐钱是捐给教会。所以,给我们一万英镑,我们会帮你过关。」当然,对于这种无稽之谈的回答是:出于这种动机的好行为,以为天堂可以花钱买,根本不是好行为,只是商业投机。另一类则说:「信心是最重要的,因此,如果你有信心,你做什么都没关系。继续犯罪吧,我的孩子,好好享受,最终这在基督的眼中并没有区别。」对于这种无稽之谈的回答是:如果你所谓的对基督的「信心」,丝毫不必注意祂所说的话,那就根本不是信心——不是对基督的信心、不是对基督的信靠,只是在理智上接受关于祂的一些理论。
圣经将这两件事放在一个奇妙的句子中,看来确实解决了这个问题。前半句是:「当恐惧战兢做成你们得救的工夫」(译注:《腓立比书》第2章12节)——看起来好像一切都取决于我们和我们的好行为;但后半句接着着说:「因为你们立志行事都是神在你们心里运行」(译注:《腓立比书》第2章13节)——看起来好像上帝做了一切,而我们什么都没做。恐怕这就是我们在基督教中遇到的那种事情。我有点困惑,但我并不奇怪。你看,我们现在正在试图理解的方式,是要把这事分成防水的隔间:当上帝与人同工的时候,上帝到底做什么,人又在做什么。当然,我们起初以为,这就像两个人合作,所以你可以说:「他做了这点,我干了那点。」但这种思维方式行不通,上帝不像那样。祂既在你里面,又在你外面:即使我们能理解谁做了什么,我认为人类的语言也无法恰当地表达它。为了尝试表达它,不同的教会说法不一。但是你会发现,即使那些最强烈地强调好行为的重要性的人,也会告诉你:你需要信心;即使那些最强烈地强调信心的人,也会告诉你:要去行善。无论如何,我能告诉你的就是这些。
我想,所有的基督徒都会同意我的看法:虽然基督教起初似乎全是关于道德,全是关于责任、准则、罪责和美德,但它会引导你走出这一切,进入一个超越的境界。在那里,我们瞥见了一个国度,那里的人们不谈论这些事情,除非是开玩笑。在那里,每个人都充满了我们应该称之为善的东西,就像一面充满亮光的镜子。但他们不称之为善,不给它冠以任何名称。他们也不去想它,因为他们都忙着观看它的源头。但这是信心之路将要越过我们世界边缘的阶段,没有人能从那里看得太远,但很多人能比我看的更远。
第四卷 超越人格——三位一体教义第一步
1.造与生
每个人都警告我,不要把我在这最后一卷将要告诉你们的内容告诉你们。他们说:「普通读者不想要神学,给他讲点简单、实用的宗教吧。」我拒绝了他们的建议,我不认为普通读者是这样的傻瓜。神学的意思是「关于上帝的科学」,我认为,凡是愿意思考上帝的人,都希望尽可能获得对祂最清晰、最准确的认识。你们又不是孩子,为什么要把你们当作孩子对待呢?
从某种程度上,我很能理解,为什么有些人会被神学拒之门外。我记得有一次,我对英国皇家空军发表演讲,一位身经百战的老军官站起来说:「我不用那一套。但是,请注意,我也是一个虔诚的人。我知道有上帝,我已经感受到了祂:夜晚独自在沙漠中的时候,巨大的奥秘环绕四周。这就是为什么我不相信你那一套关于上帝的文绉绉的教条和公式。对于任何接触过真实事物的人来说,这些都显得如此渺小、迂腐和虚幻!」
在某种意义上,我完全同意那个人的看法。我想,他可能在沙漠中已经对上帝有了真实的体验。当他从那种经历转向基督教信条的时候,我认为他的确是在从真实的事物转向不那么真实的事物。同样,如果一个人曾经从海滩眺望大西洋,然后再去看一张大西洋地图,他也是在从真实的事物转向不那么真实的事物:从真正的海浪转向一小张彩色的纸。但是,重点来了。这张地图的确只是一张彩色的纸,但有两件事情,你必须记住。首先,它是基于成百上千曾经在真正的大西洋上航行过的人的发现。这样一来,它的背后所蕴藏的群体经验,就像你在海滩上可以拥有的一样真实;但是,你的经验只是孤立的一瞥,地图却将所有那些不同的体验结合在一起。其次,如果你想去任何地方,地图都是绝对必要的。如果你满足于海滩漫步,你自己的一瞥要比看着地图有趣得多;但如果你想去美国,地图将比海滩漫步更有用处。
神学就像地图。如果你仅仅是学习和思考基督教教义,停留在那里,就不会像我的朋友在沙漠中得到的经验那么真实和兴奋。教义不是上帝:它们只是一种地图。但那地图是基于数百名与上帝真实相交之人的经验——与这些经验相比,你和我可能独自获得的任何激动和虔诚的感觉,都是非常初级、非常困惑的。其次,如果你想走得更远,你必须使用这地图。你看,在沙漠中发生在那个人身上的事情,也许是真实的,当时是令人兴奋的,但什么也没有发生。它没有带来任何结果,派不上任何用场。实际上,这就是为什么一种模糊的宗教——关于在自然界中感受上帝,等等——如此吸引人的原因。它只有激动、没有行动,就像从海滩眺望海浪。但是,这样研究大西洋,你无法到达纽芬兰;只从花朵或音乐中感受上帝的存在,你也无法获得永生。只看地图却不出海,你哪儿都去不了;出海却不带地图,你也不会很安全。
换句话说,神学是实用的:尤其是现在。在过去的时代,教育和讨论比较少,也许对上帝有一点简单的观念,可能就够了。但现在并非如此,每个人都读书,每个人都听到各种讨论。因此,如果你不听神学,并不意味着你对上帝没有任何观念,而是意味着你有很多错误的观念——糟糕的、混乱的、过时的观念。因为,今天许多被当作新奇事物兜售的许多关于上帝的观念,只不过是真正的神学家在几个世纪以前就已经尝试过、并且拒绝的那些观念。信奉现代英国的流行宗教,是一种倒退——就像相信地球是平的一样。
因为,只要你认真想想,所谓基督教的流行观念不就是这样吗:耶稣基督是一位伟大的道德教师,如果我们接受祂的建议,我们可能能够建立一个更好的社会秩序,并且避免另一场战争。现在,请注意,这是完全正确的;但它告诉你的,远比基督教的全部真理要少得多,而且它根本没有实际意义。
的确,如果我们接受了基督的建议,我们就会很快生活在一个更幸福的世界里。你甚至不需要求助于基督,按照柏拉图、亚里斯多德或者孔子的教导去做,我们应该会比现在做得更好。但那又怎样呢?人类从来都没有跟随过这些伟大教师的建议,为什么我们现在就可以呢?为什么相比于其他教师,我们更有可能跟随基督呢?因为祂是最好的道德教师吗?但这只会使我们更不可能跟随祂,因为我们连初级的课程都不能学,怎么可能去学最高级的呢?如果说基督教只是意味着多一点好建议,那么基督教就不太重要了。因为在过去的四千年里,从来都不缺乏好的建议,再多一点也不会带来区别。
但是,只要你阅读真正的基督教著作,你就会发现,它们所谈论的东西,与这种流行的宗教完全不同。它们说,基督是上帝的儿子——不管那是什么意思;它们说,相信祂的人也可以成为上帝的儿子——不管那是什么意思;它们说,祂的死将我们从罪中拯救出来——不管那是什么意思。
抱怨这些声明难以理解,并没有什么好处。基督教宣称要告诉我们另外一个世界,是关于我们可以触摸、听见和看到的世界背后的某种东西。你可以认为这种宣称是假的;但如果它是真的,它所告诉我们的肯定是难以理解的——至少与现代物理学一样难懂,理由也相同。
基督教让我们最震惊的一点,是它声明通过归属基督,我们可以「成为上帝的儿子」。有人会问:「我们不是已经是上帝的儿子了吗?上帝是我们的父亲,这不是基督教的主要观念之一吗?」好吧,在某种意义上,我们无疑已经是上帝的儿子。我的意思是:上帝创造了我们、爱我们、照顾我们,就像父亲一样。但是,当圣经谈到我们「成为」上帝的儿子时,显然一定是指不同的意思,这就把我们带到了神学的核心。
基督教的一个信经说(译注:指《尼西亚信经》),基督是上帝的儿子,是「受生而非被造」,又说祂「在万世以前为父所生」。请你清楚一点,这与基督降世为人、为童贞女所生这一事实无关。我们现在考虑的不是童女生子,而是在考虑在自然被造之前、时间开始之前所发生的事情。基督「在万世以前」受生而非被造,这是什么意思呢?
在现代英语中,我们很少使用「生 begetting」和「受生 begotten」这两个词,但大家仍然知道它们的意思。「生」就是成为谁的父亲,「造」就是制造。不同之处在于:当你生的时候,你生出与你相同的东西;一个人生出人类婴儿,一只海狸生出小海狸,一只鸟生蛋、蛋变成小鸟。但是,当你制造的时候,你会造一些与你不同的东西。一只鸟筑巢,一只海狸筑堤,一个人造收音机——或者他可能会制造比收音机更像自己的东西:比如雕像。如果他是一个足够聪明的雕塑家,他可能会造一个非常像人的雕像。但是,当然,它不是一个真人,只是看上去像。它无法呼吸或思考,它不是活的。
这是首先要弄清楚的事情。上帝所生的是上帝,正如人所生的是人;上帝所造的不是上帝,正如人所造的不是人。这就是为什么人不是基督意义上的上帝的儿子。他们可能在某些方面与上帝相似,但他们不是与上帝同类的东西,更像是上帝的雕像或图画。
雕像具有人的形状,但它不是活的。同样,人在我将要解释的某种意义上,具有上帝的「形状 shape」或样式(likeness),但他没有得着上帝所拥有的那种生命。让我们先来看第一点,即人与上帝的相似性。上帝创造的一切,都具有祂自己的某种样式。空间在广大上像上帝,不是说空间的伟大就是上帝那样的伟大,而是它的一种象征,或者是它的非灵性翻版。物质在具有能量上像上帝,虽然,当然,物理的能量与上帝的能力是不同的东西。植物界像上帝,因为它有生命,而上帝是「永生上帝」,但是,生物学意义上的生命与上帝里面的生命不同:前者只是后者的一种象征或影子。当我们来看动物时,我们会发现生物生命(Biological life)之外的其他相似之处。例如,昆虫强烈的活跃和繁殖力,与上帝不息的活动和创造力有一丝隐约相似之处。在高等哺乳动物中,我们看到亲情本能的萌芽,这与上帝里面的爱不同,但却像它——就像在一张平纸上画的一幅画,仍然可以「像」一个风景。当我们再看人类这种最高级的动物时,我们看到了我们所知道的与上帝最完全的相似之处(也许在其他世界中有些受造物比人更像上帝,但我们并不知道)。人不但活着,也爱、也思考,生物生命在他身上,达到了已知的最高水平。
但是,人在他的天然状态所没有的,是灵性生命(Spiritual life)——存在于上帝里面的那种更高级的、不同的生命。我们对两者使用同一个词「生命」:但是,如果你认为两者因此必然是同一类东西,那就像认为空间的「伟大」与上帝的「伟大」是同一类伟大一样。实际上,生物生命和灵性生命之间的区别是如此重要,以至于我要给它们两个不同的名称。生物生命来自大自然,它就像自然界中的其他一切一样,总是趋于衰败和朽坏,因此只能通过大自然以空气、水、食物等形式不断提供的补贴来维持,我称之为Bios。从永恒开始就在上帝里面的灵性生命,创造了整个自然宇宙,我称之Zoe。可以肯定的是,生物生命(Bios) 与灵性生命(Zoe)之间有某种影子或象征的相似之处:但只是照片与实地、雕像与真人之间的相似。一个人从具有生物生命(Bios)变成拥有灵性生命(Zoe),将会经历一个雕像从一块雕刻的石头变成一个真人那么巨大的变化。
这正是基督教所传扬的。这个世界是一个伟大的雕塑家的工作室,我们就是那些雕像;工作室中有传言说,有些雕像有一天会变成活的。
2.三个位格的上帝
上一章谈到关于生与造的区别。一个人生的是孩子,他造的只是雕像。上帝生的是基督,祂造的只是人。但这样说,我只是说明了关于上帝的一点,就是父上帝所生的是上帝,是与祂自己同类的东西。这种说法就像人类父亲生了人类儿子,但其实并不很像。所以,我必须努力多解释一点。
现在有很多人说:「我相信有一位上帝,但不相信一个有人格的上帝(a personal God)。」他们觉得,隐藏在所有其他事物背后的神秘事物,一定不只是个人。这一点基督徒完全赞同。但是,只有基督徒能提供一个超越人格的存在可能像什么样的观念。所有其他的人,虽然他们说上帝是超越人格的,实际上是把祂想成某种非人格的东西:也就是说,某种低于人格的东西。如果你在寻找某种超人格、某种比人更多的东西,那就不是在基督教观念与其他观念之间作选择的问题,基督教观念在市场上独此一家。
还有些人认为,在这辈子以后,或者也许几辈子以后,人类的灵魂将被「吸收」到上帝里面。但是,当他们试图解释自己的意思时,他们似乎在想,我们被上帝吸收,就像一种物质被吸收到另一种里。他们说,这就像一滴水滑入大海。但这当然就是那滴水的结束。如果这就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那么,被吸收就等于不存在。只有基督徒的观念,才是人类的灵魂被带进上帝的生命里,同时又保持自我——事实上,他们的自我比以前更加鲜明。
我警告过你,神学是实用的。我们存在的全部目的,就是如此被带进上帝的生命里。关于那种生命的错误观念,会使这个目的难以实现。现在,我必须要求你务必留心听我几分钟。
你知道,在空间上,你可以用三种方式移动——向左或向右、向后或向前、向上或向下。任何一个方向,要么是这三个之一,要么是它们之间的折中。它们被称为三个维度。现在请注意这一点。如果你只使用一个维度,你只能画一条直线;如果你使用两个,你可以画一个图形:比如说,一个正方形。一个正方形由四条直线组成。现在更进一步,如果你有三个维度,你就可以构建我们所说的立体:比如说,一个立方体——一个类似一个骰子或一块方糖的东西。一个立方体由六个正方形组成。
你明白重点了吗?一维世界将是一条直线;在二维世界里,你仍然可以有直线,但多条直线可以构成一个图形。在三维世界,你仍然可以得到图形,但许多图形可以构成一个立体。换句话说,当你进入更真实、更复杂的层次时,你并没有丢弃在更简单的层次上发现的东西:你仍然拥有它们,但是以新的方式结合在一起——如果你只知道更简单的层次,这些方式是无法想象的。
现在,基督教对上帝的描述,也包含了同样的原则。人的层次是一个简单、相当空洞的层次。在人的层次上,一个人就是一个存在,两个人就是两个单独的存在——就像在二维空间中,比如在一张纸上,一个正方形是一个图形,两个正方形是两个单独的图形。在神圣的层次上,你仍然可以找到许多人格,但在那里,你会发现它们以新的方式结合在一起;我们没有生活在那个层次上,所以无法想象那种方式。可以这么说,在上帝的维度上,你发现这样一个存在,它具有三个人格或位格,但仍然是一个存在,正如一个立方体有六个正方形,但仍然是一个立方体。当然,我们无法完全想象这样的存在:就像如果我们生来只能理解二维空间,就永远无法正确地想象一个立方体,但我们可以得到一种微弱的概念。当我们这样做时,那么我们就会生平第一次对一个超人格的存在获得一种积极的观念,不管它多么微弱。这是我们过去永远无法猜测的。然而,一旦有人告诉了我们,我们几乎就会觉得应该能够猜得到,因为它与我们已知的所有事情非常吻合。
你可能会问:「如果我们无法想象一个有三个位格的存在,那么谈论祂有什么好处呢?」好吧,谈论祂没有好处。真正重要的是,被融入那三个位格的生命之中,这可以随时开始——比如今晚,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的意思是这样的。一个普普通通的基督徒跪下祈祷,努力与上帝接触。但是,如果他是基督徒,他就会知道,促使他祷告的也是上帝:可以说,在他里面的上帝。但他也知道,他对上帝的所有真正认识,都是来自基督、成为人的上帝——基督正站在他的身边,帮助他祷告、为他代求。现在,你看到发生什么了吧:上帝是他所祷告的对象——他努力达到的目标;上帝也是在他里面推动他的东西——他的动力;上帝也是道路或桥梁,沿着它,他被推向那个目标。因此,当一个普通人在祷告的时候,那三个位格的存在的整个三重生命,其实正在那间普通的小卧室中运行。这个人正在被融入更高层次的生命——我称之为Zoe或者灵性生命:他被上帝带进上帝里面,同时仍然保持他自己。
神学就是这样开始的。人们已经以一种模糊的方式认识了上帝,然后出现了一个自称是上帝的人,但祂不是那种你可以认为是疯子的人。祂使他们相信了祂,他们在目睹祂被杀以后,再次遇到了祂。然后,在他们形成了一个小社会或团体之后,他们发现上帝也以某种方式在他们里面:引导他们,使他们有能力做他们以前不能做的事情。当他们经历了这一切,他们发现,自己已经得出了基督教对于三位一体上帝的定义。
这个定义不是我们自己编造的;从某种意义上说,神学是一门实验科学。只有简单的宗教是编造的。当我说神学「从某种意义上说」是一门实验科学时,我的意思是,它在某些方面与实验科学相似,但不完全相似。如果你是一位研究岩石的地质学家,你必须去寻找岩石。它们不会来找你,但如果你走到岩石面前,它们也不会跑开。主动权在你这边,它们既不能帮助、也不会妨碍。但是,假如你是一位动物学家,并且想在野生动物的自然环境里拍摄照片,那就与研究岩石有所不同。野生动物不会来找你,但它们可以从你面前跑开;除非你保持安静,否则它们会的。它们那一方开始有了一点点的主动权。
现在更高一层。假如你想结识一个人,如果他执意不肯,你就无法认识他。你必须赢得他的信任。在这种情况下,主动权是平分的——需要两个人才能建立友谊。
当你开始认识上帝的时候,主动权在祂那边。如果祂不展示祂自己,你做任何事情,都无法让你找到祂。实际上,祂向某些人展示自己,比向其他人展示得更多——不是因为祂有偏爱,而是因为祂不可能向一个整个心思和性情都处于错误状态的人展示自己。就像阳光,虽然没有偏爱,但在尘封的镜子里,无法像在干净的镜子中那样清晰地反射。
你可以换一种方式来说。在其他的科学中,你使用的仪器是身外之物,比如显微镜和望远镜,但你借以看见上帝的仪器,是你的整个自我。如果一个人的自我不保持清洁和明亮,他对上帝的一瞥就会变得模糊——就像透过肮脏的望远镜看到的月亮。这就是为什么可怕的国家有可怕的宗教:他们一直在用肮脏的镜头观看上帝。
上帝只能向真正的人展示祂的真实身分。真正的人,不仅是指一个好的个人,而且指那些联合在同一个身体里,彼此相爱、彼此帮助,互相彰显上帝的人。因为这就是上帝要人类成为的样子:就像一支乐队里的各个演奏者,或者是一个身体里的各个器官。
因此,真正适合了解上帝的仪器,是共同等候祂的整个基督徒团体。基督徒之间的弟兄关系,可以说是这门科学的技术设备——实验室装备。所以,那些每隔几年就会出现、想用他们自己发明的简化宗教来取代基督教传统的人,真的是在浪费时间。他们这样做,就像一个人没有任何仪器,只有一副破旧的野外望远镜,却想开始纠正所有真正的天文学家。他可能是个聪明的家伙——他可能比一些真正的天文学家更聪明,但他没有给自己机会。两年以后,所有的人已经把他忘得一干二净,而真正的科学仍在继续。
如果基督教是我们编造的东西,我们当然可以把它编得更容易一些。但事实并非如此。简单地说,我们无法与发明宗教的人竞争。我们怎么可能呢?我们是在处理事实。而一个没有任何事实需要考虑的人,当然可以把宗教编造得很简单。
3.时间与超越时间
有人认为读书不应该「跳读」,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想法。所有明智的人都会在遇到对自己毫无用处的章节时,自由地跳过去。在本章中,我将讨论一些可能对于某些读者有帮助的东西,但在另一些人看来,这只是一种不必要的复杂化。如果你是第二类读者之一,那么我建议你根本不要理会这一章,而是继续阅读下一章。
在上一章中,我必须谈到祷告的主题,趁这在你和我的脑海中还记忆犹新,我想谈谈一些人对于祷告观念的困难。有个人这样对我说:「我完全可以相信上帝,但我无法接受的观念是:祂可以倾听同时对祂说话的几亿人。」我发现,很多人都有这种感觉。
现在,首先要注意的是,这个问题的痛点在于「同时」这个词。我们大多数人都可以想象,只要他们一个一个来,上帝可以照顾任何数量的申请者,祂有无穷无尽的时间去做这件事。所以,这个困难背后的真正观念,是上帝必须把太多东西塞进同一个时间里。
好吧,这当然是发生在我们身上的事情。我们的生活一刻接一刻地到来,在下一时刻到来之前,这一时刻消失了:每个时刻都只有很少的余地。时间就是这样。当然,你和我倾向于理所当然地认为,这个时间系列——这种过去、现在和未来的安排——不仅仅是生活到来的方式,也是所有事物真实存在的方式。我们倾向于假设,整个宇宙和上帝自己,总是像我们一样从过去走向未来。但是,许多博学的人不同意这一点。神学家们首先提出某些东西根本不在时间之内的观念,后来哲学家们接管了这种观念,现在,一些科学家也在做同样的事情。
几乎可以肯定,上帝不在时间之内。祂的生命不是由一个接一个的时刻构成的。如果今晚十点三十分有一百万人向祂祷告,祂不需要在我们称为十点三十分的那一小段时间里聆听他们所有的人。十点三十分——以及从自创世以来的任何时刻——对祂来说都是现在。如果你愿意这样表达,也可以说,祂在整个永恒之中,倾听一位飞行员在飞机起火坠毁时那一瞬间的祷告。
这很难理解,我知道。让我尝试举个例子,不太一样、但有点像。假设我在写一本小说,我写道:「玛丽放下手里的工作,接着就听到一阵敲门声!」对于必须生活在我故事中想象的时间里的玛丽来说,放下手里的工作和听到敲门声之间没有间隔。但我、玛丽的创造者,根本没有生活在那个想象的时间里。在写这句话的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之间,我可能端坐了三个小时,不断地思考玛丽。我可以把玛丽当作书中唯一的角色,想考虑多久就多久。我花在这件事上的几个小时,根本不会出现在玛丽的时间、也就是故事中的时间里。
当然,这并不是一个完美的例子,但可以让你一瞥我所相信的真相。上帝在这个宇宙的时间急流中并不匆忙,正如作家也不会在自己小说中的想象时间里匆忙。上帝对我们每个人都有无限的关注,祂不必集体解决我们的问题;你可以单独和祂在一起,就像你是祂所创造的唯一存在一样。当基督受死的时候,祂是为你一个人而死,就像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一样。
我这个例子的缺陷在于,作家只有进入现实中的时间序列,才能跳出小说中的时间序列。但我相信,上帝根本不生活于任何时间序列,祂的生命不会像我们那样一刻接一刻地流逝。对于祂来说,可以说,现在仍然是1920年,并且已经是1960年。因为祂的生命就是祂自己。
如果你把时间想象成一条我们必须沿着它旅行的直线,那么你必须把上帝想象成画出这条线的整张纸。我们一点一点地经过这条直线:我们必须离开A,才能到达B;若不离开B,就不能到达C。上帝则从上面、外面或四周,包含了整条直线,看得见它的全部。
这个观点值得尝试去理解,因为它解决了基督教里一些明显的难题。在我成为基督徒之前,我的反对的意见之一如下:基督徒说无处不在、维持整个宇宙运转的永恒之神,曾经成为一个人类。那么,我说:当祂还是个婴儿的时候,或者睡着的时候,整个宇宙是如何继续运转的呢?祂怎么可能同时是无所不知的上帝,又是问门徒「谁摸我的衣裳?」的人呢?(译注:《马可福音》第5章30节)你会注意到,痛点在于有关时间的那些词:「当祂还是个婴儿的时候」,「祂怎么可能同时」。换句话说,我假设基督作为上帝的生命是在时间里,而祂作为人类耶稣在巴勒斯坦的生命,只是从那些时间里取出的一小段——就像我在军队服役,是从我整个生命中取出的一小段。这就是我们大多数人可能倾向于思考这事的方式。我们想象上帝首先生活在一个祂的人类生命还在未来的时期,然后进入它存在的时期,然后进入一个祂可以回顾它、就像回顾过去一样的时期。但这些想法可能与实际事实不符,你不能把基督在巴勒斯坦的尘世生命,与祂作为上帝、超越一切时空的生命,塞进任何时间关系里。我认为这确实是关于上帝的一个永恒真理:基督的人性,软弱、睡眠和无知(译注:《马可福音》第13章32节)的人类经验,都以某种方式包括在祂整个的神性生命之中。从我们的角度看,上帝的尘世生命,是我们世界的历史的某个特定时期(从公元一年到祂被钉十字架),因此,我们想象这也是上帝自己历史的一个时期。但是,上帝并没有历史。祂太完全了,太真实了,以致无法拥有历史。因为,当然,拥有历史,意味着失去一部分你的现实,因为它已经溜到过去了;也意味着尚未拥有另一部分现实,因为它仍然还在未来:事实上,拥有历史,实际上只是拥有短暂的现在,在你可以谈论它之间,它已经过去了。上帝禁止我们认为祂是那样的,甚至我们可能也希望,自己的生命不要总是以这种方式分配。
如果我们相信上帝在时间里,还会遇到另外一个困难。每个相信上帝的人都相信,祂知道你和我明天要做什么。但是,如果祂知道我明天会做这些事,我怎么能够自由地做其他的事呢?好吧,这个困难再次来自认为上帝像我们一样沿着时间线前进:唯一的区别是祂可以看见前方,而我们却不能。好吧,如果那是真的,如果上帝能预见我们的行为,就很难理解我们怎么才能自由地不做那些事。但是,假设上帝在时间线之外和之上,在那种情况下,我们所谓的「明天」就和「今天」一样,对祂来说是同样可见的。所有的日子对祂而言,都是「现在」。祂不是「记得」你昨天做了什么,祂只是看到你在做这些事;因为,虽然你失去了昨天,但祂却没有。祂不是「预见」你明天要做什么,祂只是看到你在做那些事;因为,虽然明天还没有为你而出现,但对祂而言已经存在了。你从来不会认为,因为上帝知道你正在做些什么,你此刻的行动就有什么不自由。祂也以同样的方式知道你明天的行动——因为祂已经在明天,只是在看着你。从某种意义说,祂并不知道你的行为,直到你已经做了它:但是,你已经做完它的那一刻,对于祂来说已经是「现在」了。
这种观念对我的帮助很大。如果它对你没有帮助,请不要理会它。伟大而睿智的基督徒们一直持有这种观念,其中没有任何与基督教相悖的东西;从这个意义上来说,这是一个「基督教观念」。但它不在圣经或任何信经中。不接受它,或者根本不考虑这件事,你仍然可以成为一个很好的基督徒。
4.好的感染
在本章的开头,我想请你在头脑中产生一幅清晰的画面:想象一下,两本书放在一张桌子上,一本放在另一本上面。很明显,下面那本书支撑着上面那本——托着它。正因为有下面的书,上面的那本才没有碰到桌子,而是离桌面两英寸。让我们把下面那本书称为A,上面那本称为B。A的位置决定了B的位置。清楚吗?现在让我们想象一下——当然,这不可能真的发生,但它可以作为一个例子——让我们想象这两本书永远处于这种位置。在那种情况下,B的位置总是A的位置的结果。但同样,A的位置也不会在B的位置之前存在;换句话说,结果不会出现在原因之后。当然,结果通常是在原因之后:你先吃黄瓜,然后消化。但是,并非所有的原因和结果都是如此。你马上就会明白,为什么我认为这点很重要。
我在前几章说过,上帝是一个存在,包含三个位格、但仍然是同一个存在,就像一个立方体包含六个正方形,但仍然是同一个物体一样。但是,一旦我开始尝试解释这些位格是如何联系在一起的,我就必须使用一些词,听起来好像其中一个在其他之前已经存在了。第一个位格被称为父,第二个位格被称为子,我们说第一个生第二个,我们称之为生,而不是造,因为祂所生的与祂自己是同类。这样,「父」是我们唯一可用的词。但不幸的是,这个词让人联想到祂是先存的——就像人类的父亲在他儿子之前先存在一样。但在上帝那里并非如此,不存在先后的问题。这就是为什么我认为,明白这点很重要:一件事可以被称为另一件事的源头、原因或起源,但却不必比它先存在。子存在,是因为父存在;但是不存在父生子之前的时间。
也许最好的思考方式是这样的。我刚才请你想象两本书,可能你们大都做了。也就是说,你做了一个想象的行为,结果你就有了一个心理画面。很明显,你的想象行为是原因,心理画面是结果。但这并不意味着你先进行了想象,然后才得到了画面;在你想象的那一刻,画面就出现了。你的意志把这个画面保持在你面前,然而,这种意志行为和画面却是在同一时刻开始、并在同一时刻结束的。如果有一个存在,他始终存在,并且始终在想象一件事,那么他的行为就会一直产生一幅心理画面,这画面将和行为一样永恒。
同样,我们也必须把子想象成,可以说,始终从父那里流淌出来的,就像光从灯那里,热从火那里,或者思想从大脑那里。祂是父的自我表达——是天父必须说的话,而祂从来没有不说话的时候。但是,你注意到了吗?所有这些光或热的画面,都让人听起来好像父和子是两个东西,而不是两个位格。毕竟,新约中父与子的画面,比任何我们试图用来替代它的东西都要准确得多。这就是当你离开圣经的话时,总是容易发生的事情。为了更清楚地阐明某个观点,暂时离开圣经,这是完全正确的;但你必须总是回到圣经。自然,上帝知道如何描述祂自己,比我们所知道的要好得多。祂知道父与子的关系,比我们能想到的任何其他事情,更像第一个位格与第二个位格之间的关系。最重要的是,这是一种爱的关系:父喜悦祂的儿子,子仰望祂的父。
在继续之前,请注意这一点的实际重要性。各种各样的人都喜欢重复基督教「上帝就是爱」的声明,但他们似乎没有注意到,除非上帝至少包含两个位格,否则,「上帝就是爱」这句话就没有真正的意义。爱是一个人对另一个人拥有的感情,如果上帝只有一个位格,那么创世之前,祂就不是爱。当然,当那些人说上帝就是爱时,意思往往是完全不同的。他们真正的意思是「爱就是上帝」,它其实说我们爱的感觉,无论如何出现、在哪里出现、会产生什么后果,都应该受到极大的尊重。也许这些感觉值得尊重,但这与基督徒所说的「上帝就是爱」的声明完全不同。他们相信,活生生的、充满活力的爱的行动,一直在上帝里面进行,并且创造了其他的一切。
顺便说一句,这也许是基督教与所有其他宗教之间最重要的区别:在基督教中,上帝不是一个静态的东西——甚至不是一个位格——而是一个动态的、脉动不息的活动,一个生命,几乎是一种戏剧;如果你不认为我大不敬,可以说几乎是一种舞蹈。父与子之间的联合是如此鲜活、具体,以致这种联合本身就是一个位格。我知道这几乎是不可思议的,但可以这样来看。大家知道,在人类当中,当他们在一个家庭、一个俱乐部、或一个工会中聚在一起的时候,人们会谈论这个家庭、俱乐部或工会的「精神 spirit」。他们谈它的「精神」,是因为当那些个体成员聚集在一起的时候,的确会发展出特殊的言谈和行为方式,一旦分开就不会再有。(这种集体的行为可能比个体的行为好,也可能比个体的行为坏。)这就好像出现了一种集体人格;当然,它不是一个真实的人,只是有点像一个人。但是,这正是上帝与我们的区别之一。从父与子的联合生命中长出来的,是一个真正的位格,实际上是上帝三个位格中的第三位。
这第三个位格在技术术语中被称为圣灵(Holy Ghost),或者上帝的「灵 Spirit」。如果你发现祂在你的脑海中比其他两个更模糊、或者更不清楚,请不要担心或惊讶。我认为这是有原因的。在基督徒的生活中,你通常不会看着祂:祂总是透过你来行事。如果你认为圣父是「在外面」、在面前,而圣子是站在你身边、帮助你祷告,努力把你变成另一个儿子,那么,你必须把第三个位格看作在你内心、或身后。也许有些人可能会发现,从第三个位格开始逆向理解,可能会更容易一些。上帝就是爱,这爱在透过人——尤其是透过整个基督徒团体发挥作用。但这个爱的灵,从永恒开始,就是父与子之间的爱。
这一切重要吗?它比世界上的任何事情都重要。三个位格的生命的整个舞蹈、戏剧或模式,将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上演;或者,反过来说,我们每个人都必须进入那个模式,在那个舞蹈中进入自己的位置。我们无法通过其他途径,达到我们为之被造的幸福。你知道,好事和坏事都会通过某种感染获得。如果你想取暖,你必须站在火边;如果你想弄湿,你必须下水;如果你想要喜乐、能力、平安和永生,你必须接近、甚至进入拥有它们的东西。它们不是一种奖品,上帝可以愿意给谁就给谁。它们是从实在的中心喷涌而出的能力与美善的伟大源泉。如果你靠近它,喷雾就会湿润你;远离它,你就会保持干燥。一旦人与上帝联合,怎么可能没有永生呢?一旦人与上帝隔绝,除了枯槁死亡,还能做些什么呢?
但他怎样才能与上帝联合呢? 我们怎么可能被带进这三个位格的生命呢?
你还记得我在第二章所说的关于生和造吗?我们不是受上帝所生,只是被祂所造:在我们的天然状态下,我们不是上帝的儿子,可以说,只是雕像。我们没有Zoe或者灵性生命,只有Bios或者生物生命,这生命正在走向枯竭和死亡。基督教提出的全部建议是:如果我们让上帝按照祂的方式去做,就可以分享基督的生命。如果我们这样做了,那么我们将分享一种受生的、而不是被造的生命,这种生命一直存在、并将永远存在。基督是上帝的儿子。如果我们分享这种生命,我们也将成为上帝的儿子。我们将和祂一样爱父,圣灵将在我们里面升起。基督来到这个世界,并且成为一个人,正是为了将祂拥有的那种生命传播给其他人——通过我所说的「好的感染」。每个基督徒都要成为一位小基督;成为基督徒的全部目的,就在于此。
5.顽固的玩具兵
上帝的儿子成为人,为的是人能成为上帝的儿子。我们不知道——至少我不知道——如果人类从未背叛上帝、投靠敌人,事情会如何发展。也许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会「在基督里」,就会分享上帝儿子的生命。也许Bios,或者说天然生命,会立刻、理所当然地被纳入Zoe、也就是非创造的生命。但这只是猜测,你和我关心的是现在的情形。
现在的情形是这样的。这两种生命不但不同(如果没有基督,它们会一直不同),而且实际上对立。我们每个人的天然生命都以自我为中心,想得到宠爱和钦佩,利用其他生命、剥削整个宇宙。它尤其希望能自行其道:远离任何比它更好、更强或更高、任何可能使它自惭形愧的东西。它害怕灵性世界的光和空气,就像从小邋遢惯的人害怕洗澡一样。而且从某种意义上说,它是完全正确的。它知道,如果灵性生命抓住了它,它所有的自我中心和自我意志都将被扼杀;它已经准备好全力以赴地避免这种情况。
你小时候有没有想过,你的玩具如果能变活,那该多有趣啊?好吧,假设你真的可以让它们变活。想象一下把一个锡兵变成一个真正的小人,与此同时,它的锡身将变成肉身。假设锡兵不喜欢它,他对肉身不感兴趣;他所看到的只是锡被破坏了。他认为你是在杀他,他会尽一切可能阻止你。如果他能做到,他就不会变成一个人。
我不知道你会对那个锡兵做什么,但上帝对我们所做的是这样的。上帝的第二个位格,圣子,亲自成为人:作为一个真实的人降生到这个世界上——一个真正的人,有特定的身高,特定的颜色头发,说特定的语言,有特定的体重。无所不知、并且创造了整个宇宙的永恒存在,不但成为一个男人,而且在那之前还成为一个婴孩,在那之前还成为女人腹中的胎儿。如果你想了解其中的滋味,想象一下自己变成一只蛞蝓或者螃蟹时会怎样。
这样做的结果是,你现在有了一个人,祂真的是所有的人都应该成为的样子:一个人里面来自祂母亲的被造生命,允许自己被完全彻底地转变为受生的生命。在祂里面的天然人类受造物,完全被接进圣子里面。因此,在一种情况下,可以说,人性已经到达、已经进入了基督的生命。因为对于我们来说,整个困难在于,天然生命必须在某种意义上被「杀死」,所以祂选择了一段尘世的生涯,每时每刻都要杀死祂的人类欲望——贫穷、祂自己家人的误解、被祂的密友背叛、被役吏嘲笑和虐待,并且被酷刑杀害。然后,在这样被杀之后——在某种意义上说,是每天都在被杀——祂里面的人类受造物,因为它是与圣子联合的,又复活了。在基督里的人复活了:不仅仅是上帝复活。这就是整个重点。我们第一次看到了一个真正的人。一个锡兵——和其他锡兵同样真正的锡兵——已经完完全全、光彩夺目地活过来了。
这里,当然,我们来到了锡兵的例子不够用的地步。对于真正的玩具士兵或者雕像来说,如果它活了过来,显然对于其他同伴没有任何影响。它们都是分开的。但人类不是。他们看起来是分开的,因为你看到他们分开走来走去。但那只是因为我们生来只能看到现在。如果我们能看到过去,那么它当然看起来会有所不同。因为曾经有段时间,每个人都是他母亲的一部分,并且更早的时候,也是他父亲的一部分:而父母曾经是祖父母的一部分。如果你能像上帝一样,看到人类在时间上的延伸,它看起来不会像很多单独的东西点缀在上面,而是像一个单独的、生长的东西——更像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可以看出每个个体都与其他个体相联。不但如此,个体与上帝之间并没有真正分开,就像没有与其他个体彼此分开一样。全世界每个男人、女人和孩子此刻都在感受和呼吸,可以说,只是因为上帝「让他继续」。
所以,基督成为人的时候,与你变成一个锡兵并不完全相同。那就好像一直影响整个人类群体的某种东西,在某一时刻、以一种新的方式影响整个人类群体。从那时起,这种影响传遍了全人类:影响了生活在基督之前的人,也影响了生活在基督之后的人,影响了那些从未听说过祂的人。这就像将一滴东西滴入一杯水中,给整杯水带来了新的味道或新的颜色。但是,当然,这些例子都不够真正完美。从长远来看,上帝就是祂自己,不像任何别的;祂所做的事也无法比拟,你几乎无法想像。
那么,祂对全人类的影响是什么呢?就是这样:使人成为上帝的儿子,从一个被造物变成受生物,从暂时的生物生命变成永恒的灵性生命的工作,已经完成了。原则上说,人类已经「得救」了,我们每个人必须去支取这份救恩。但是真正艰巨的工作——我们自己无法完成的那部分——已经为我们完成了。我们不必试图靠自己的努力,攀登进入灵性生命,它已经降临到人类中间。只要我们仅仅向充满这生命的那个人敞开自己,祂虽然是上帝、也是一个真正的人。祂就会在我们里面、为我们做到。记住我所说的「好的感染」,我们人类当中的一员有这种新生命:如果我们靠近祂,我们就会从祂那里获得这生命。
当然,你可以用各种不同的方式来表达这一点。你可以说基督为我们的罪而死;你可以说天父已经赦免了我们,因为基督已经替我们做了我们当做的事情;你可以说我们在羔羊的血中被洗净了;你可以说基督已经战胜了死亡。这些都是真的。如果哪种说法对你没有吸引力,不必在意,使用你喜欢的说法。但是,无论你选择哪种,都不要因为别人使用不同的说法,就开始与他们争吵。
6.两点注释
为了避免误解,我在此对上一章引出的两点作一些注释。
(1)一位明智的评论家写信问我:如果上帝想要的是儿子、而不是「玩具兵」,祂为什么不一开始就生出许多儿子,而是先造出玩具兵,然后再通过如此艰难痛苦的过程,让它们获得生命?这个问题的一部分答案相当简单,另一部分可能超出了人类的所有知识。简单的部分是这样的。如果人类在若干世纪之前没有背离上帝,那么从一个受造物变成一个儿子的过程就不会困难或痛苦。他们之所以能够背离,是因为祂给了他们自由意志;祂给了他们自由意志,是因为一个纯粹自动机的世界永远不会爱,因此也永远无法知道无限的幸福。困难的部分是这样的。所有的基督徒都同意,在最完整和原始的意义上,只有一个「上帝的儿子」。如果我们坚持要问「但会不会本来可以很多?」,就会发现自己陷入深水区。把「本来可以」这几个字用在上帝身上,有意义吗?你可以说某个有限的事物「本来可以」与现在不同。因为如果另一个事物不同,它就会不同;而如果第三个事物不同,那么另一个事物也会不同;依次类推。比如,如果印刷商使用红色油墨,这页纸上的字就是红的;如果他使用红色油墨,是因为得到出版社的指示;依次类推。但是,当你谈论上帝的时候——也就是谈论关于所有其他事实所依赖的、不可简化的事实——问它是否本来可以是另一副样子,是荒谬的。它就是它的所是,一切事情都到此为止。但除此之外,我发现,父从永恒之中生出许多儿子的想法,本身就很困难。为了成为「许多」,他们必须以某种方式彼此不同。两个便士的形状相同,为什么它们是两个呢?因为占据了不同的空间,包含了不同的原子。换句话说,为了将它们看作不同,我们必须引进空间和物质;实际上,我们不得不引进「自然」、或者被造的宇宙。我不必引进空间或物质,就可以理解父与子之间的区别,因为一个生、一个受生;父与子的关系,不同于子与父的关系。但是,如果有几个儿子,他们都以同样的方式彼此相联、并与父相联,他们之间有什么不同呢?当然,你一开始不会注意到这个困难,以为几个「儿子」的想法可以成立。但是,当我深入思考的时候,我发现这个想法之所以似乎是可能的,只是因为我模糊地把他们想象成在某种空间中站在一起的人形。换句话说,虽然我假装是在思考某个在任何宇宙被造之前就已经存在的东西,但实际上已经偷偷引入了一个宇宙的图片,并将那东西放入其中。当我停止那样做,仍然试图思考父「在万世之前」生了许多儿子的时候,我发现自己真的什么都想不到。这个观念消失了,变成了单纯的文字。自然——空间、时间和物质——的被造,是否就是为了使「许多」成为可能呢?是不是除非首先在一个宇宙中制造许多自然受造物,然后使他们具有灵性之外,也许就没有其他方法可以得到许多永恒的灵呢?但是,当然,这一切都是猜测。
(2)从某种意义上说,整个人类是一回事——是一个巨大的有机体,就像一棵树——但是,这个观念不能被混淆为个体的差异不重要,或者说,汤姆、诺比和凯特这些真实的人,在某种程度上不如阶级、种族等集体事物重要。的确,这两种观念是对立的。作为单一有机体的各个部分,可能彼此非常不同;不同的有机体之间,却可能非常相似。六个便士完全不同,但却非常相似;我的鼻子和我的肺非常不同,但它们之所以都活着,因为它们都是我身体的一部分,分享共同的生命。基督教认为,人类的个体不仅仅是一个群体里的成员、或是一个清单上的项目,而是一个身体里的器官——彼此不同,每个人都贡献了其他人无法提供的东西。当你发现,自己想把你的孩子、学生,甚至你的邻居变成和你一模一样的人的时候,请记住,上帝可能从来没有想让他们那样。你和他们是不同的器官,打算做不同的事情。另一方面,当你对别人的麻烦感到「事不关己」,想高高挂起的时候,请记住,虽然他和你不同,但他和你是同一个有机体的一部分。如果你忘记了他和你同属一个有机体,你就会成为个人主义者(Individualist);如果你忘记了他和你是不同的器官,如果你想压制差别、让人们都一样,你就会成为极权主义者(Totalitarian)。但是,基督徒既不应该是极权主义者,也不应该是个人主义者。
我很想告诉你——我预计你也很想告诉我——这两个错误哪个更糟。那是魔鬼在攻击我们。牠总是将错误成对地打发到这个世界——成对的对立面。牠总是怂恿我们花许多时间考虑哪个更糟。你看出为什么了,对不对?牠借着你更不喜欢其中一个错误,逐渐将你吸引到相反的错误。但是,千万不要让自己上当。我们必须让自己的目光保持在目标上,从这两个错误中间笔直地穿过去。我们所关心的事,和它们都没有关系。
7.让我们假装
在本章的开始,我可以再次在你脑海里放两张图片,或者更确切地说,两个故事吗?一个是你们都读过的故事,叫做《美女与野兽》。你记得,那个女孩因为某种原因,不得不嫁给一个怪兽。结婚之后,她亲吻怪兽,仿佛它是一个男人。然后,令她欣慰的是,它真的变成了一个男人,一切皆大欢喜。另一个故事是关于一个不得不戴面具的人,这个面具使他看起来比实际情况好得多,他不得不戴了很多年。等他摘下面具以后,他发现自己的脸已经长得适合面具了,他现在真的好看了,开始的伪装变成了现实。我认为,这两个故事都可能,当然,以一种奇特的方式,有助于说明我在本章要说的内容。到现在为止,我一直在试图描述事实——上帝是什么,祂做了些什么。现在,我想谈谈实践——我们接下来该做什么?所有这些神学会产生什么影响?它今晚就可以开始产生影响。如果你有足够的兴趣读到这里,你可能有足够的兴趣尝试一下祷告:不管你祷告什么,主祷文可能都是必不可少的。
它的第一句话是。我们在天上的父。你现在明白这句话的意思了吗?它的意思很清楚,你正在把自己放在上帝儿子的位置上。说白了,你就是在装扮成基督;如果你愿意,我会说你是在假装。因为,当然,当你意识到这句话的意思时,你就会意识到你不是上帝的儿子。你不像上帝的儿子,祂的意志和利益与父合一:而你心中是一大堆以自我为中心的恐惧、希望、贪婪、嫉妒和自负,一切都注定让你死亡。因此,从某种意义上说,这种装扮成基督的做法,简直是厚颜无耻。但奇怪的是,祂命令我们这样做。
为什么?假装自己其实不是的那种人,有什么好处吗?好吧,你知道,即使在人类的层次上,也有两种假装。一种是坏的,用假装的东西代替真实的,比如一个人假装他会帮助你,其实并没有真正帮助。但也有一种好的假装,这种假装会导致真实的东西。当你感觉自己对人不是特别友好、但你知道应该这样做的时候,你能做的最好的事情,通常是表现出友好的态度,表现得好像你是一个比实际更好的人。几分钟后,正如我们都已经注意到的那样,你会感觉比以前更友好。很多时候,在现实中获得某种品质的唯一方法,就是开始表现得好像你已经拥有它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儿童游戏如此重要的原因。他们总是在假装做大人——扮演士兵,扮演商店。但是自始至终,他们都在强化自己的肌肉、磨练自己的智慧;因此,假装成长大的样子,帮助他们认真地长大了。
现在,当你意识到「我正在装扮成基督」的那一刻,你很可能立刻会发现,通过某种方式,假装可以变得不那么假,而是更接近现实。你会发现自己心里在想一些事情,如果你真的是上帝的儿子,就不会去想。好吧,那就别想了。或者,你可能意识到,现在不应该祷告,而shiq应该下楼去写信,或者帮你的妻子洗碗。好吧,那就去做吧。
你看到发生什么了。基督自己——这位既是人(就像你一样)、又是上帝(就像祂的父一样)的上帝儿子——实际上就在你身边,并且在那一刻已经开始将你的假装变为现实。这并不是变着花样说,你的良心正在告诉你该做什么。如果你只是问你的良心,你会得到一个结果;如果你记得自己正在装扮成基督,你会得到另外不同的结果。有很多事情、尤其是你头脑中的事情,你的良心可能不会认为是绝对错误的;但是,你若认真地尝试像基督一样,你会立刻看到,你无法继续做那些事情。因为你不再只是简单地考虑对与错,你是在努力从一个「人」身上得到好的感染。这更像是画一幅肖像,而不是遵守一套规则。奇怪的是,虽然从某种意义上说,这比遵守规则要困难得多;但从另一种意义上说,这要容易得多。
真正的上帝儿子就在你身边,祂开始把你变成和祂同类的东西。可以说,祂开始向你「注入」祂的那种生命和思想、祂的Zoe;开始把锡兵变成活人。你里面不喜欢这种改变的部分,就是锡的部分。
你们中的一些人,可能会觉得这与你自己的经历非常不同。你可能会说:「我从来没有过被无形的基督帮助的感觉,但我经常得到其他人的帮助。」这就像第一次大战中的那个女人说,即使面包匮乏,也不会影响到她的家庭,因为他们总是吃烤面包。如果没有面包,就没有烤面包;如果没有基督的帮助,就没有其他人的帮助。祂通过各种方式在我们身上工作:不仅仅是通过我们认为的「宗教生活」,还通过自然、通过我们自己的身体、通过书籍,有时还通过一些在当时似乎在反基督教的经历来工作。当一个把上教堂当作例行公事的年轻人,诚实地意识到他并不相信基督教,并且停止上教堂的时候——只要他这样做是出于诚实,而不是为了故意激怒他的父母——基督的灵可能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离他更近。但最重要的是,祂通过我们彼此在我们身上工作。
对于他人而言,人是基督的镜子或者「载体」,有时候是无意识的载体。这种「好的感染」,可以由自己没有被感染的人携带;正是那些自己不是基督徒的人,帮助我接受了基督教。但是,通常是那些认识祂的人,把祂带给别人。这就是为什么教会——向彼此彰显上帝的整个基督徒团体是如此重要。你可以这么说,当两个基督徒一起跟随基督的时候,基督教产生的影响不是他们分开时的两倍,而是十六倍。
但不要忘记这一点。起初,婴儿在不认识妈妈的情况下吃母奶,是很自然的。同样,我们看见帮助我们的人,却没有看见他背后的基督,也是很自然的。但是,我们不能总是做婴儿,必须进一步认识那位真正的赐予者,否则就是疯狂的。因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就会依赖人,终究有一天会让我们失望。因为,最好的人也会犯错误,所有的人都会死。我们必须感谢所有帮助过我们的人,我们必须尊重他们、爱他们。但是千万不要、永远不要将你全部的信心寄托在任何人身上,即使他是全世界最优秀、最聪明的人。你可以用沙子做很多很好的事情,但不要试图在上面盖房子。
现在,我们开始看到新约反复谈论的内容。它谈到基督徒的「重生」,谈到他们「披戴基督」,谈到基督「成形在我们心里」,谈到我们要「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译注:参见《约翰福音》第3章3节、《加拉太书》第3章27节、《加拉太书》第4章19节、《腓立比书》第2章5节)
千万不要有这种想法,以为这些只是变着花样说,基督徒应该阅读基督的教导,并且努力实践——就像一个人可能会阅读柏拉图或马克思的教导,并且努力实践一样。它们的意义远远不止于此。它们的意思是,一个真正的「人」——基督——此时此地,就在你祷告的房间里,正在对你做工。这不是关于一个两千年前死去的好人的问题。祂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仍然像你一样是人,并且仍然像祂创造世界时那样是上帝;祂真的来介入你的自我,杀死你里面旧的天然自我,代之以祂所拥有的那种自我。起初,祂只是短暂介入,然后是更长一段时间;最后,如果一切顺利,祂会将你永久地变成另一种东西,变成一个新的小基督,一个具体而微地拥有与上帝同样的生命、分享祂的能力、喜乐、知识和永恒的存在。很快,我们还有另外两个发现:
(1)我们不但开始注意到自己具体的罪行,还注意到自己的罪性;不但开始为自己的所作感到震惊,还为自己的所是感到震惊。这听起来可能比较难懂,所以,我试着以自己为例,把它解释得清楚一点。当我晚上祷告、并且努力数算当天的罪时,最明显的罪十有八九与缺乏爱心有关:闷闷不乐、大发脾气、冷讽热嘲、看不起人,或者猛烈抨击。而立刻出现在脑海里的借口是:挑衅来得突如其来、出乎意料,我猝不及防,一时无法镇静。现在,对于这些特定行为来说,这可能是一种情有可原的情况;如果它们是蓄意的、有预谋的,显然会更糟。另一方面,当一个人放松警惕的时候,他的所作所为岂不是最能证明他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吗?当然,在一个人有时间伪装之前所暴露的,岂不是他的真实面目吗?如果地窖里有老鼠,如果你突然闯进去,很可能会撞见它们。但是,突然性并没有创造老鼠,只是阻止了它们躲藏而已。同样,突然的挑衅并没有使我成为一个脾气暴躁的人,它只是让我知道自己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老鼠一直就在地窖里,但如果你大声喧哗地进去,它们会在你开灯之前躲起来。显然,怨恨和报复的老鼠一直就在我灵魂的地窖里,那个地窖已经超出了我有意识的意志的范围。我可以在某种程度上控制自己的行为,但却不能直接控制自己的性情。如果如我之前所说的,我们是什么,比我们做什么更重要——事实上,如果我们做了什么,主要是作为我们是什么的证据——那么,我最需要经历的改变,是我凭自己直接、主动的努力无法实现的。这一结论同样适用于我的好行为。其中有多少出于正确的动机呢请?有多少是因为害怕舆论,或者是想要炫耀呢?有多少是出于某种固执或优越感,在另外一种情况下,同样可能导致一个非常糟糕的行为呢?但我不能通过直接的道德努力,赋予自己新的动机。在基督徒的生活最初几步之后,我们意识到,真正需要在我们的灵魂做成的一切,只能由上帝来做。这就给我们带来了一些到目前为止,在我的语言中非常容易误导人的东西。
(2)我前面一直所讲的,好像一切都是我们在做。实际上,当然,一切都是上帝在做,我们最多是允许那工做在我们身上。从某种意义上,你甚至可以说是上帝在假装。可以这么说,三位一体的上帝在自己面前所看到的,实际上是一个以自我为中心、贪婪、抱怨、叛逆的人类动物。但祂说:「让我们假装这不仅仅是一个受造物,而是我们的儿子。从基督成为人的这个角度来说,它像基督这个人。让我们假装它也在灵性方面像基督,让我们把它当作它实际上不是的东西来对待。让我们来假装,以便让假装的事情成为现实。」上帝看着你,好像你是一个小基督;基督站在你身边,把你变成一个小基督。我敢说,这种神圣假装的想法,初听起来很奇怪;但是,真的有这么奇怪吗?高级的东西不是总这样提携低级的东西吗?在婴儿听不懂话之前,母亲通过对它说话来教它语言,就像它真能听懂似的。我们对待我们的狗,就像它们「几乎是人」一样:这就是为什么它们最终真的变得「几乎是人」。
8.基督教是困难还是容易?
在上一章中,我们讨论了「披戴基督」的基督教观念,或者说先「装扮成」上帝的儿子,以便最终成为真正的儿子。我想澄清的是,这不是基督徒必须做的一些工作之一,也不是对最好的基督徒的特殊要求。这是基督教的全部,除此之外,基督教并没有提供任何其他东西。我想指出,它与「道德」和「行善」的普通观念之间有什么不同。
在我们成为基督徒之前,我们所有人的普遍观念是这样的。我们以拥有各种欲望和兴趣的普通自我为出发点,然后承认某个别的东西——你可以称之为「道德」、「正当的行为」或者「社会的善」——对这个自我有一些要求,会干涉它自身欲望的要求。我们所谓的「行善」,是指屈服于这些要求。这个普通的自我想做的事情,结果证明是我们所谓的「错」;好吧,我们必须放弃它们。其他这个自我不想做的一些事情,结果证明是我们所谓的「对」;好吧,我们必须去做。但是我们一直希望,当所有这些要求都得到满足之后,这个可怜的天然自我仍然有一些机会、一些时间,继续过自己的生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实际上,我们很像一个诚实的纳税人。他付清了所有的税,但他的确希望剩下的钱足以让他继续生活。因为我们仍然以天然的自我为出发点。
只要我们这样想,就可能出现以下两种结果之一:或者我们放弃努力行善,或者我们变得真的非常不快乐。因为,请不要误会:如果你真的要努力满足对这个天然自我的所有要求,它将不会有足够的东西维持生活。你越服从你的良心,你的良心就会要求你更多。而你的天然自我,因此就会每时每刻都遭遇饥饿、阻碍和忧虑,会变得越来越愤怒。最后,你要么放弃努力行善,要么成为一个像他们所说的「为别人而活」的人,但总是以一种对生活不满、抱怨的方式——总是想知道为什么别人没有更多地注意到你为他们而活,总是使自己成为一个殉道者。一旦你变得如此,对于任何不得不和你一起生活的人来说,你将成为比你保持坦率地自私时更大的害虫。
基督教的方式不同:你可以说更难,也可以说更容易。基督说:「给我所有的。我不要你这许多的时间、这许多的金钱和这许多的工作;我只要你。我来,不是为了折磨你的天然自我,而是为了杀死它。一切折衷的方案都行不通。我不想在这里砍一根树枝,那里砍一根树枝,我要把整棵树都砍下来。我不想在牙齿上凿个洞,或者加个牙冠,或者止住疼痛,而是要把它拔出来。把你整个天然的自我、所有你认为无辜或邪恶的欲望——通通交给我。我会给你一个全新的自我。实际上,我会把我自己给你:我的意志将成为你的。」
比起我们都在努力做的事情,这样更难,也更容易。我预计,你已经注意到了,基督自己有时候将基督徒的道路描述得非常艰难,有时候却非常容易。祂说,「背起你的十字架」——换句话说,就像在集中营里被活活打死一样。下一分钟,祂说:「我的轭是容易的,我的担子是轻省的。」两句话都是祂的意思,你很快可以看到,为什么两者都是真的。
老师会告诉你,班上最懒的学生,到头来学得最辛苦。他们的意思是说,如果你给两个学生做一道几何题,准备花气力去学的学生会努力去理解它,懒学生会努力去记住它。因为在这个阶段,这只需要更少的努力。但是,六个月后,当他们准备考试的时候,好学生花几分钟就能明白、做起来得心应手的东西,懒学生却要花无数个小时,苦不堪言地在那里学习。从长远来看,懒惰意味着更多的工作。或者这样看。在战斗中,或者在登山中,往往有一件事需要很大的勇气去做;但从长远来看,这也是最安全的事。如果你害怕它,你会在几个小时之后,发现自己处于更加危险的境地。懦弱的事情,也是最危险的事情。
这里就是这样。这件可怕的、几乎不可能的事情,就像将你的整个自我——你所有的愿望和预防措施——都交给基督。但是,这比我们所有人都在努力的事情要容易得多。因为我们所努力的是:保持所谓的「我们自己」、将个人幸福作为我们人生的远大目标,同时又要「行善」。我们都在努力让自己的思想和心灵走自己的路——以金钱、快乐或野心为中心——尽管如此,我们仍然希望表现得诚实、贞洁和谦卑。这正是基督警告我们你不能做的事。正如祂所说的,蒺藜上结不出无花果来。如果我是一块只有草籽的田地,我就不能长出麦子。割草可以让草保持短一点,但是我仍然只会长草、而不是麦子。如果我想长麦子,改变必须比表面更加深入。我必须被耕耘,并且重新播种。
这就是为什么基督徒生活的真正问题,出现在人们通常不会期待的地方。它发生在你每天早上醒来的那一刻,你对这一天的所有愿望和希望,就像野兽一样冲向你。而每天早上的第一件工作,应该是把它们全部都推回去,转而聆听另一个声音,采取另一种观点,让另一个更伟大、更强大、更安静的生命流淌进来。整天都要如此。从你所有的天然烦躁和焦虑中退后一步,抛开一切虚无的东西。
我们一开始只能坚持片刻。但从那一刻起,新的生命将在我们的系统中传播:因为现在我们是在让祂在我们身上正确的地方工作。祂的工作与我们的不同,就像油漆与染料、涂料不同,油漆只是涂在外表,染料和涂料却是彻底浸透。祂从来不说模棱两可、不着边际的空话,当祂说「你们要完全」的时候,祂是认真的。祂的意思是,我们必须接受全面的治疗。这很难,但我们都渴望的那种妥协更难——实际上,那是根本不可能的。对于一只鸟蛋来说,孵出小鸟也许很难,但它更难保持鸟蛋的状态学会飞行。我们现在就像鸟蛋一样,你不可能无限期地继续做一只普通的、体面的鸟蛋,我们必须孵化,否则就会变坏。
我可以回到我开头所说的话吗?披戴基督,这就是基督教的全部,除此之外别无其他。很容易对此感到困惑,很容易认为教会有许多不同的目标——教育、建筑、宣教、崇拜。正如人们很容易认为,国家有许多不同的目标——军事、政治、经济等等。但在某种程度上,事情远比那简单得多。国家的存在,只是为了促进和保护人类今生的平凡幸福。一位丈夫和妻子在火炉旁聊天,几个朋友在酒吧里玩飞镖游戏,一个男人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或者在自己的花园里挖土——这就是国家存在的目的。除非国家能帮助增添、延长和保护这些时刻,否则所有的法律、议会、军队、法庭、警察、经济等等,都只是在浪费时间。同样,教会的存在只是为了带人进入基督,使他们成为小基督。如果不这样做,所有的教堂、神职人员、宣教、布道、甚至圣经本身,都只是在浪费时间。上帝成为人,没有其他的目的。你知道,整个宇宙是否是了为其他目的被造,甚至也是令人怀疑的。圣经说,整个宇宙都是为了基督被造,一切所有的都在祂里面同归于一。我不认为我们中间有谁能理解这事将怎样发生于整个宇宙。我们不知道在地球之外数百万英里的地方生活着什么,如果有的话;我们甚至不知道这将怎样应用到这个地球上人类以外的事物。毕竟,这种未知应当在你的预料之中。我们只在有关我们自己的范围内,看到了这个计划。
我有时喜欢想象,我可以看到它如何适用于其他事物。我想我可以看到,当高级动物在人类爱它们、并使它们更接近人类的时候,它们在某种意义上说就进入了人类里面。我甚至可以看到,无生命的东西和植物在一个人研究、使用和欣赏它们的时候,在某种意义上就进入了这个人里面。如果其他的世界有智慧的受造物,他们可能会对自己的世界做出同样的事。当智慧的受造物进入基督的时候,他们可能也会以那样的方式,把所有其他的事物都带进来。但我不知道:这只是一个猜测。
我们被告知的是,我们人类怎样才能进入基督——可以成为这位宇宙的年轻王子想要献给祂父亲的那个美妙礼物的一部分——那个礼物就是祂自己,以及在祂里面的我们。这是我们被造的唯一目的。圣经中有一些奇特的、令人兴奋的提示,提示当我们进入基督的时候,自然界中有许多其他的事情将开始走上正轨。噩梦即将结束,早晨将要来临。
9.计算代价
我发现,很多人都被我在上一章所说的关于我们主的话「你们要完全」(译注:参见《马太福音》第5章48节)所困扰。有些人似乎认为,这意味着「除非你是完全的,否则我不会帮助你。」既然我们不可能是完美的,那么,如果祂是这个意思,我们的处境就毫无希望。但我不认为祂是那个意思,我认为祂的意思是:「我给予的唯一帮助,是帮助人成为完全;你可能只想要更少的东西:但我不会给你更少。」
让我来解释一下。我小时候经常牙痛,我知道如果去找妈妈,她会给我一些东西,可以减轻当晚的疼痛,让我入睡。但是,我不会去找妈妈——至少不到痛得无法忍受时,不去找她。我不去的原因是这样的。我不怀疑她会给我阿司匹林,但我知道她还会做其他的事情:我知道她第二天早上就会带我去看牙医。如果我想从她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就不得不接受另外一些我不想要的东西。我希望牙痛立刻缓解,但如果不永久矫正我的牙齿,这点就无法做到。我知道那些牙医,他们会不停地捣鼓其他还没有疼的牙齿,他们不会让睡着的狗躺着,肯定会得寸进尺。
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说:我们的主就像牙医,祂会得寸进尺。许多人来到主面前,希望治愈某种让自己感到羞耻的罪(如,手淫,怯懦),或者明显破坏自己日常生活的罪(如,脾气暴躁,酗酒)。好吧,祂会很好地治愈它:但祂不会停在那里。你要求的可能只是那些,但你一旦把祂请进来,祂就会对你作全面的治疗。
这就是为什么祂警告人们,在成为基督徒之前要「算计花费」(译注:参见《路加福音》第14章28节)。「别弄错了,」祂说,「如果你把自己交给我,我会让你成为完全。从你把自己交到我手中的那一刻起,那就是你所注定的:不会更少、也不会是别的样子。你有自由意志,如果你选择,可以推开我。但如果你不把我推开,你就要明白,我会把这项工作进行到底。无论你在尘世生活中可能要付出怎样的痛苦,无论你死后可能要付出怎样不可思议的净化,无论我要付出怎样的代价,我都不会休息,也不会让你休息,直到你真正完全为止——直到我父可以毫无保留地说:你是祂所喜悦的,正如祂说我是祂所喜悦的。我能做到这点,也会做到这点,但不会少于这点。」
然而——这是另一个同样重要的方面——从长远来看,这位只满足于绝对完全的帮助者,也会对你明天为了尽最简单的一项义务,挣扎着作出一点微薄的努力感到高兴。正如一位伟大的基督教作家乔治·麦克唐纳(George MacDonald,1824-1905年,苏格兰作家、牧师)所指出的,每个父亲都为婴儿第一次尝试走路感到高兴;但是,没有哪一位父亲会对成年儿子没有迈出从容、坚定的男子汉步伐感到满意。同样,他说:「取悦上帝容易,让祂满意很难。」
这一点有实际的意义。一方面,上帝对完全的要求,丝毫不会让你在努力学好、甚至遭遇挫折时感到气馁。每次你跌倒,祂都会把你扶起来。祂非常清楚,你自己的努力,永远都不会让你接近完全。另一方面,你必须从一开始就意识到,祂开始引导你前往的目标,是绝对的完全。在整个宇宙中,除了你自己,没有任何力量能够阻止祂把你带到那个目标。那就是你所注定的。(译注:这并非说人能阻止神、而是说人会妨碍神在自己身上工作。因为那目标是人所注定的。)认识到这点很重要,否则我们就很可能会在到达某一点之后,开始后撤、并且抵挡祂。我想,我们当中有许多人,当基督使我们能够克服一两个明显令人厌恶的罪以后,就倾向于觉得(虽然没有用语言表达出来)自己现在已经够好了。祂已经做了我们想让祂做的一切,如果祂就此打住,我们将不胜感激。正如我们常说的,「我从来不期望成为一个圣人,我只想做个体面的普通人。」我们想象,当我们这样说的时候,自己是谦卑的。
但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当然,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也从来没有要求,成为祂要我们成为的那种受造物。但问题不在于我们希望自己成为什么样的人,而在于祂创造我们的时候要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祂是发明者,我们只是机器;祂是画家,我们只是画。我们应该如何知道祂要我们成为什么样的人呢?你看,祂已经让我们变得和原来很不一样了。很久以前,在我们出生之前,当我们还在母腹中的时候,我们就经历了各种不同的阶段。我们曾经像蔬菜,曾经像鱼,只是在后来的阶段,我们才变得像人类的婴儿。如果我们在这些早期的阶段就有意识,我敢说,我们应该很满足于继续做蔬菜或鱼——不应该想变成婴儿。但祂一直都知道祂对我们的计划,并且决心实施它。现在,同样的事情正在更高的层次上发生。我们可能满足于做我们所谓的「普通人」,但祂决心实施一个完全不同的计划。从那个计划退缩,不是谦卑、而是懒惰和怯懦;服从那个计划,不是自负或自大、而是顺服。
我们还可以用另外一种方式,来表述这个真理的两个方面。一方面,我们千万不要想象,我们可以依靠自己的努力、不需要帮助,在接下来的二十四个小时内做一个「体面的」人。如果祂不帮助我们,我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可以免于某种严重的罪。另一方面,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圣徒的圣洁或英雄程度,都没有超出上帝决心要在我们每个人身上产生的程度。这项工作不会在今生完成,但祂希望我们在离世之前,取得尽可能多的进展。
所以,如果我们遇到困难,一定不要感到惊讶。当一个人转向基督,似乎进展顺利的时候(在某些坏习惯现在得到改正的意义上),他常常觉得,一帆风顺是很自然的事。当麻烦——疾病、金钱烦恼、新的诱惑——出现以后,他就会感到失望。他觉得,这些事情在他过去堕落的时候,可能是必要的,可以唤醒他、促使他悔改。但为什么现在还有呢?因为上帝在强迫他向前,或者向上到一个更高的层次:把他放到他必须比自己以前所梦想的更勇敢、更有耐心或更有爱心的境地。在我们所有人看来,这似乎是不必要的:但那是因为,我们还没有对祂要在我们身上完成的伟大工程有丝毫概念。
我发现我必须从乔治·麦克唐纳那里借用另外一个比喻。把你自己想象成一座活的房子,上帝进来重建那座房子。一开始,也许你能理解祂在做些什么。祂正在疏通下水道、堵住屋顶的漏水,等等;你知道这些工作都是必需的,所以并不感到惊讶。但是,不久以后,祂开始四处敲打房子,让你疼得厉害,而且看起来没有道理。祂到底要干什么呢?解释是:祂正在建造一座与你想象的完全不同的房子——在这里建一幢新的翼楼,在那里加一层楼,建立几座塔楼,开辟几个庭院。你原以为你会变成一个体面的小屋:但祂正在建造一座宫殿。祂打算进来,亲自住在其中。
「你们要完全」的命令,不是理想主义的空谈,也不是命令你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情。祂要让我们成为能够顺服这个命令的受造物。祂曾在圣经中说我们是「神」(译注:参见《诗篇》第82篇6节,《约翰福音》第10章14节),祂要使祂的话语成真。如果我们允许祂——因为如果我们选择,也可以阻止祂——祂会把我们中间最软弱、最肮脏的人变成一个男神或女神;一个耀眼、明亮、不朽的受造物,全身跳动着我们现在无法想象的活力、喜乐、智慧和爱;一面明亮的不锈钢镜子,完美地、当然是在较小的程度上、反映出祂自己无限的能力、喜悦和良善。这个过程将是漫长的,有些部分非常痛苦;但那就是我们所注定的。一点也不能少。祂说到做到。
10.好人或新人
上帝说到做到。那些将自己交在祂手中的人会变得完全,因为祂是完全的——在爱、智慧、喜乐、美丽和不朽方面都是完全的。这种改变不会在今生完成,因为死亡也是这种治疗的一个重要部分。每个具体的基督徒在离世之前,这种变化会达到什么程度,是不确定的。
我想,现在是考虑一个常见问题的正确时机:如果基督教是真的,为什么不是所有的基督徒都明显比所有的非基督徒好?这个问题背后的东西,部分是非常合理的,部分是根本不合理的。合理的部分是这样的。如果归信基督教并没有改善一个人的外在行为——如果他继续像以前那样势利、恶意、嫉妒或野心勃勃——那么,我认为,我们必须怀疑他的「归信」在很大程度上是想象的。在一个人最初的归信之后,每一次认为自己取得了进步,都可以用这个标准来检验。良好的感觉、新的洞见、对「宗教」的更大兴趣,除非能让我们的实际行为变得更好,否则毫无意义;就像在生病的时候,如果温度计显示你的体温仍在升高,「感觉好点」并没有多大好处。从这个意义上,外界根据结果来判断基督教,是完全正确的。基督告诉我们,要根据结果来判断,凭着果子就可以认出树来;或者,像我们所说的,布丁好吃的证据在于品尝。当我们基督徒行为恶劣、或者表现不佳时,我们就是在让基督教成为对外界来说不可信的。战时的海报告诉我们,漫不经心的谈话会付出生命的代价。同样真实的是,漫不经心的生活会付出流言的代价。我们漫不经心的生活,会使外界议论纷纷,让他们有借口对基督教本身的真理产生怀疑。
但是,外界还有另外一种要求结果的方式,也许非常不合逻辑。他们可能不但要求每个人在成为基督徒之后,生命都应该得到改善;还可能要求在自己相信基督教之前,应该看到整个世界被整齐地分成两个阵营——基督徒和非基督徒——并且所有在第一个阵营中的人在任何特定时刻,都应该比第二个阵营中的所有人明显要好。这是不合理的,有几个原因。
(1)首先,现实世界的情况比这复杂得多。世界不是由百分之百的基督徒和百分之百的非基督徒组成的。为数众多的人正在缓慢地不再是基督徒,但仍然用这个名字来称呼自己:其中一些还是神职人员。还有一些人正在缓慢地成为基督徒,尽管他们还没有这样称呼自己。有些人不接受关于基督的完整基督教教义,但他们被祂如此强烈地吸引,以至于他们在比自己的理解更深的意义上是属于祂的。在其他宗教中,有些人被上帝的隐秘感化力所引导,专注于他们宗教中与基督教一致的部分,从而在不知不觉中属于基督。(译注:这里所谓的「属于基督」,并不是指人可以通过其他宗教或行善得救,否则与本章其他内容冲突。)例如,一个善意的佛教徒可能会越来越专注于佛教中关于慈悲的教义,而将佛教的某些其他教义当作背景,尽管他可能仍会说他相信。早在基督诞生之前,许多善良的异教徒可能就是处于这种情形。当然,总是有很多人只是头脑混乱,大脑里堆积着许多互相矛盾的信念。因此,试图从总体上对基督徒和非基督徒作出判断,是没有太大用处的。从总体上比较猫和狗,甚至男人和女人,都有一些用处,因为人们肯定知道哪个是哪个。此外,一只动物不会缓慢或突然地从狗变成猫。但是,当我们将一般的基督徒与一般的非基督徒进行比较的时候,我们通常根本不会想到自己所认识的真实人物,而只是想到我们从小说和报纸中得到的两个模糊概念。如果你想比较坏基督徒和好无神论者,你必须想一想你实际遇到的两个真实样本。除非我们以这种方式落到实处,否则我们只会浪费时间。
(2)假设我们已经来到实质性的问题,现在谈论的不是一个想象中的基督徒和一个想象中的非基督徒,而是我们街坊中两个真实的人。即使这样,我们也必须小心地提出正确的问题。如果基督教是真的,那么它应该遵循:(a)任何基督徒,都会比如果他不是基督徒更好;(b)任何人成为基督徒以后,都会比他以前更好。同样,如果牙膏公司的广告属实,则应该遵循:(a)任何使用它的人,都会比如果不使用它拥有更好的牙齿;(b)如果有人开始使用它,他的牙齿就会得到改善。但要指出的是,使用这种牙膏、并且还从父母那里继承了坏牙的我,牙齿并没有比一些根本不使用任何牙膏的健康年轻黑人更好,这本身并不能证明广告不真实。基督徒贝茨小姐的口舌,可能比不信的迪克·菲尔金更不友善,这件事本身并不能告诉我们基督教是否有效。我们要问的是:如果贝茨小姐不是基督徒,她的口舌会如何呢?如果迪克成为基督徒,他的口舌又会如何呢?贝茨小姐和迪克,由于自然的原因和早年的教养,形成了特定的性格;基督教宣称,如果他们允许,这两种性格会被置于新的管理之下。你有权问的是:如果两人同意这种接管,是否会改善双方的性格。大家都知道,在迪克·菲尔金的案例中被管理的东西,比在贝茨小姐的案例中被管理的要「好」得多,但这不是重点。要判断一个工厂的管理,你不但要考虑产量,还要考虑设备。考虑到A工厂的设备,它能生产出产品,也许就是个奇迹了;考虑到B工厂的一流设备,它的产量虽然很高,但可能还远远低于应有的水平。毫无疑问,A工厂的经理会尽快安装新机器,但这需要时间;与此同时,产量低,并不证明他是个失败者。
(3)现在,让我们再深入一点。A工厂的经理将安装新机器:在基督完成在贝茨小姐身上的工作之前,她确实会变得非常好。但是,如果我们停留在那里,听起来好像基督的唯一目标,就是将贝茨小姐拉到迪克一直以来同样的水平。事实上,我们一直在谈论,好像迪克好得很;好像基督教只是坏人才需要的东西,而好人没有也可以;好像善良就是上帝所要求的一切。但这是一个致命的错误。真相是,在上帝的眼中,迪克·菲尔金需要的「拯救」,丝毫也不比贝茨小姐少。在某种意义上,我马上会解释什么意义,「善良」与这个问题几乎无关。
你不能指望,上帝会像我们一样看待迪克的温和脾气和友善性情。它们是由上帝自己创造的自然原因造成的。既然只是性格,如果迪克的胃口发生变化,它们都会消失。实际上,这种「善良」是上帝给迪克的礼物,不是迪克给上帝的礼物。同样,上帝允许自然原因在一个被几个世纪的罪恶所破坏的世界中工作,在贝茨小姐身上造成了心胸狭窄、神经紧张,这是她大部分坏脾气的原因。上帝打算在祂自己的适当时机,纠正她的这些缺点。但对于上帝来说,这不是业务的关键部分;它没有任何困难,并不是祂所担心的。祂正在观察、等待和努力的东西,甚至对于上帝来说也不容易;因为从这个东西的本质来看,即使是祂,也不能仅靠权能的作为来产生。祂在贝茨小姐和迪克·菲尔金身上都在等待和观察的这个东西,他们可以自由地给上帝、或者自由地拒绝给上帝。他们是愿意、还是不愿意转向祂,从而实现他们被造的唯一目的呢?他们的自由意志像罗盘的指针一样在内心颤抖。但这是一个有选择能力的指针,它可以指向它的真北,但不是非得这样做。这个指针会转动一圈,稳定下来、指向上帝吗?
上帝可以帮助它这样做,但却不能强迫。可以说,上帝不能伸出自己的手,把它拉到正确的位置,因为那样就不再是自由意志了。它会指向北方吗?这是一切问题的关键所在。贝茨小姐和迪克会把自己的天性交给上帝吗?在那一刻,他们交出或保留的天性是好还是坏,这个问题是次要的。上帝可以解决那个问题。
不要误解我。当然,上帝认为讨厌的天性是一件坏的、可悲的事情;而且,当然,祂认为善良的天性是一件好事——就像面包、阳光或水一样好。但是,这些都是祂赐予我们的好东西,祂创造了迪克健全的神经和良好的胃口,还有丰富的供应。据我们所知,创造美好的事物,并不需要上帝付出任何代价:但是,改变叛逆的意志,却使祂付上了被钉十字架的代价。因为它们是意志,无论是在好人还是在坏人身上,都能拒绝上帝的要求。然后,因为迪克的善良只是自然的一部分,最终一切都会化为乌有,自然本身也将全部消逝。自然原因在迪克身上汇聚,形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心理模式,就像自然原因在夕阳中汇聚,形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色彩模式一样。但是,两者都会很快再次分崩离析,两种模式都会消失,因为这就是自然的运行方式。迪克曾经有机会将——或者更确切地说,让上帝将——这个瞬间的模式转变成一个永恒之灵的美丽:但他没有接受这个机会。
这里有一个悖论。只要迪克不转向上帝,他就认为他的善良是他自己的;而只要他这么想,那就不是他自己的。当迪克意识到他的善良不是他自己的,而是来自上帝的礼物,当他把它交还给上帝的时候——就在那时,它开始真正属于他自己。因为现在,迪克开始参与他自己的创造。我们唯一能保留的东西,是我们自由地交给上帝的东西;我们试图为自己保留的,恰恰是我们肯定要失去的。
因此,如果我们在基督徒中发现一些仍然令人讨厌的人,不必感到惊讶。甚至,当你仔细想一想时,坏人可能比好人更多地归向基督,是有原因的。这就是基督在世时,人们反对祂的地方:祂似乎吸引「罪孽深重的人」,那是人们今天仍然反对、而且永远都会反对的。你不明白为什么吗?基督说「你们贫穷的人有福了」,还说「财主进天国是难的」。毫无疑问,祂主要指的是经济上的富人和经济上的穷人。但祂的话不也适用于另外一种意义上的富足与贫穷吗?拥有大量金钱的危险之一,是你可能会对金钱可能带来的幸福感到非常满足,以致无法意识到你对上帝的需要。如果一切似乎只要签署支票就可以实现,你可能会忘记自己每时每刻都完全依赖上帝。现在,很明显,天然的禀赋也带有类似的危险。如果你拥有健全的神经、智慧、健康、声望和良好的教养,那么你可能会对自己的性格非常满意。「为什么要把上帝扯进来?」,你可能会问。一定程度的好行为,对你来说很容易。你不是那些总是被性、嗜睡症、紧张或者坏脾气绊倒的可怜生物之一。每个人都说你是个好人,私下里你也认同;你很可能相信,这些善良都是你自己的作为;你可能很容易不觉得需要更好的良善。通常,拥有所有这些天然良善的人,根本无法认识到自己对基督的需要;直到有一天,这种天然良善让他们失望,他们的自我满足感被粉碎。换句话说,在这种意义上,「财主」进天国是难的。
对于讨厌的人——即那些低微、卑鄙、胆怯、扭曲、冷漠、孤独的人,或者那些多情、感性、不平衡的人来说——情况就大不一样了。如果他们有任何行善的尝试,立刻就会发现自己需要帮助。这帮助对于他们来说,只能是基督。他们需要背起十字架跟从——否则只会绝望。他们是迷失的羊,祂特地来找他们。他们在一种非常真实和可怕的意义上,是「贫穷的人」;祂祝福他们。他们是祂所关注的「罪孽深重的一群人」——当然,法利赛人仍然会像当初一样说:「如果基督教能分辨一点是非,那些人就不会成为基督徒。」
对我们每个人来说,这或者是警告,或者是鼓励。如果你是一个好人——如果美德对你来说很容易——当心!给你的越多,对你的期望也越高。如果你把上帝通过自然赐给你的礼物,误认为是你自己的优点,如果你满足于仅仅做个好人,你仍然是一个叛逆者:所有这些礼物,只会使你的堕落更加可怕,使你的败坏更加复杂,使你的坏影响更大。魔鬼曾经是天使长,牠的天赋远远超过你,就像你远远超过黑猩猩一样。
但是,如果你是一个可怜的人——在一个充满庸俗嫉妒和毫无意义的争吵的家庭里,深受悲惨教养的毒害——背负着你无法选择的某种令人厌恶的性变态——日复一日地被自卑情结所困扰,使你对自己最好的朋友大发雷霆——不要绝望。上帝知道这一切,你是祂祝福的穷人之一。祂知道你努力要开的那辆车有多破。继续努力,做你能做的;将来有一天,也许在另一个世界,但也许比那早得多,祂会把那辆破车扔到废品堆里,给你一辆新的。然后,你可能会让我们所有的人都感到惊讶——尤其是你自己:因为你是在一所艰苦的学校里学会了驾驶。有在后的,将要在前;有在前的,将要在后。(译注:参见《路加福音》第13章30节)。
「善良」——健康的、完整的人格——是一件极好的事情。我们必须尽我们的力量,尝试一切医学、教育、经济和政治手段,以便创造一个让尽可能多的人成为「好人」的世界;就像我们必须努力创造一个人人都有饭吃的世界一样。但是,我们千万不要认为,让每个人成为好人,就是拯救了他们的灵魂。一个由好人组成的世界,人人满足于自己的善良、不再向远处看、背离上帝,和一个悲惨世界同样急需拯救——甚至可能更难拯救。
因为,单纯的改善不是救赎,虽然救赎总是能够、甚至此时此地就能够改善人,并且最终会把他们改善到我们无法想象的程度。上帝成为人,是为了将受造物变成儿子;不只是为了产生更好的旧人,而是为了产生一种新人。这不像教马跳得越来越好,而像把马变成有翅膀的生物。当然,一旦马长出了翅膀,它就会飞越以前永远无法跨越的栅栏,并在比赛中击败天然的马。但是,可能有一段时间,当翅膀刚刚开始生长的时候,它还不能这样做;在那个阶段,它肩上的肿块——没有人能看出它们会长成翅膀——甚至可能会让它看起来很尴尬。
在这个问题上,也许我们已经花费了太长时间。如果你想要的是一个反对基督教的论据——我清楚地记得,当我开始害怕基督教是真时,我是多么急切地寻找这些论据——你很容易找到一些愚蠢和不令人满意的基督徒,然后说:「这就是你吹嘘的新人?把旧的给我。」但是,一旦你开始看到基督教在其他方面是可能的,你就会在心里知道,这只是在回避问题。你能真正了解其他人的灵魂——他们的诱惑、他们的机会、他们的挣扎吗?在整个创造中,你只知道一个灵魂:它是唯一一个命运在你手中的灵魂。如果有一位上帝,从某种意义上说,你是单独与祂面对的。你不能用对你隔壁邻居的猜测,或者对你读过书本中的记忆来推却祂。当我们称之为「自然」或「现实世界」的麻醉迷雾消失,而你一直站立在祂面前的存在(译注:指上帝)变得触手可及、就在眼前和无法回避的时候,所以那些无稽之谈和道听途说还有意义吗?你还能记得它吗?
11.新人
在上一章,我把基督创造新人的工作,比喻成把一匹马变成带翅膀生物的过程。我用这样一个极端的例子来强调一点,它不仅仅是改进、而是转化。在自然界中,与它最接近的例子,是我们可以通过对昆虫施加某些射线,使它们发生显著的转化。有些人认为这就是进化的工作方式,进化所依赖的生物变化,可能是由来自外太空的射线产生的。当然,一旦发生了变化,他们所谓的「自然选择」就会对它们起作用:有用的变化会生存下来,而其他的会被淘汰。
如果一个现代人将基督教思想与进化论联系起来,也许能最好地理解它。现在,每个人都知道进化论,虽然一些受过教育的人不相信它:每个人都被告知,人类是从低等的生命进化而来的。因此,人们经常想知道:「下一步是什么?超越人类的什么时候会出现?」富有想象力的作家,有时会尝试描绘下一步——他们称他为「超人」;但是,他们通常只会成功地想象出一个比我们知道的更糟糕的人,然后试图通过增加额外的腿或手来弥补这一点。但是,假设下一步与之前有更大的不同,超出了他们的想象,不是很有可能的吗?几千个世纪以前,巨大的、重盔甲的生物被进化出来。如果当时有人正在观察进化的过程,他可能会期待盔甲会越来越重。但他错了。未来有一个隐秘的计划,当时没有任何事情会让他期待,未来会突然出现一群小小的、赤裸的、没有盔甲的东西,他们的大脑更好;有了这些大脑,他们将要主宰整个星球。他们不但将拥有比史前巨兽更大的力量,而且还将拥有一种新的力量。下一步不但会有所不同,而且会有一种新的不同。进化之流不会按照他所看到的方向流动,它实际上将会急转弯。
现在,在我看来,大多数关于「下一步」的流行猜测,都犯了同样的错误。人们看到、至少他们认为自己看到,人类正在发展出更强大的大脑,正在更好地掌控大自然。因为他们认为进化之流正在朝那个方向流动,所以他们想象它会继续朝那个方向流动。但是,我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下一步」将是全新的,它会朝着你做梦也想不到的方向发展。除非确实如此,否则几乎不值得称之为新的一步。我应该期待的不仅仅是不同,而是一种新的不同;我应该期待的不仅仅是改变,而是一种产生改变的新方法。或者,用一种自相矛盾的说法,我应该期待进化的下一个阶段,根本不是进化的一个阶段;应该期待进化本身作为一种产生变化的方法,将被取代。最后,如果事情发生的时候,很少有人注意到它正在发生,我也不应该感到惊讶。
现在,如果你愿意用这些术语来谈论,基督教的观点就是:「下一步」已经出现,并且它真的很新。这不是从聪明人到更聪明的人的变化:而是朝着完全不同方向的变化——从上帝的受造物到上帝的儿子的变化。 第一个例子出现在两千年前的巴勒斯坦。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个变化根本不是「进化」,因为它不是从各种事件的自然过程中产生的东西,而是从外部进入自然的东西。但这正是我应该期待的。我们通过研究过去,得出了「进化」的观念。如果有真正的新奇事物,那么我们基于过去的观念,当然不能真正涵盖它们。实际上,这一新步骤与以往所有步骤的不同之处,不仅在于来自自然外部,而且还体现在其他几个方面。
(1)它不通过有性生殖进行。我们有必要对此感到惊讶吗?在性出现之前,曾经有一段时间,繁衍是通过种种其他的手段。因此,我们可能已经期待性会消失的时候;或者,就像目前实际上发生的,性虽然继续存在,但已经不再作为繁衍的主要手段。
(2)在更早的阶段,生物体对于迈出新的一步,要么别无选择、要么很少选择。进步主要是临到它们身上的事情,而不是它们自己所做的事情。但是,新的一步,从作受造物到作儿子的一步,是自愿的,至少,在某种意义上是自愿的。从某种意义上说,它不是自愿的,不是说我们自己可以选择接受它,或者甚至可以想象它;但它是自愿的,因为当它提供给我们的时候,我们可以拒绝它。如果我们愿意,我们可以退缩,我们可以把脚粘在地上,不加入新人类的行列。
(3)我称基督为新人的「第一个例子」。但是,祂当然远不止于此。祂不仅是一个新人,一个物种的标本;祂就是新人,祂是所有新人的起源、核心和生命。祂自愿进入被造的宇宙,带着新生命Zoe;当然,我是指对我们来说是新的,Zoe在它自己的地方永远存在。祂不是通过遗传,而通过我所说的「好的感染」传递它。每个得到它的人,都通过与祂的个人接触得到它,人「在祂里面」得到更新。
(4)这一步迈出的速度,也与以往不同。与人类在这个星球上的发展相比,基督教在人类中的传播就像是一道闪电——因为两千年在宇宙的历史上几乎算不了什么。永远不要忘记,我们仍然是「早期的基督徒」。让我们希望,我们之间目前有害和浪费的分裂是一种婴儿期的疾病:我们还在长牙。毫无疑问,外界的想法正好相反,它认为我们行将就木,但以前他们就常常这样认为。一次又一次地,它认为基督教正在死去,死于外部的迫害或内部的腐败,死于伊斯兰教的兴起、物理学的兴起、大规模反基督教革命运动的兴起。但是,每次都让世界失望了。它的第一个失望是在十字架上,那个人又活了。在某种意义上说——我很清楚这在他们看来是多么不公平——这种复活从那以后就不断发生。他们不断杀死祂所开始的东西:每次,当他们在坟墓上拍打泥土的时候,他们突然听到它还活着,甚至已经在一个新的地方发展起来了。难怪他们会恨我们。
(5)赌注更高。因为在早期的各步中退后,一个受造物失去的,最多是地球上几年的生命,甚至连这些也不会损失。但在这一步中退后,我们失去的是最严格意义上的「无限」赏赐。因为现在,关键的时刻已经到来。经过一个世纪又一个世纪,上帝将自然引领到这样一个阶段,(译注:本章是用进化论的术语来帮助非基督徒理解,并非作者认同进化论。)可以产生出能脱离自然、变为「众神」的受造物,如果他们愿意的话。他们会允许自己脱离吗?在某种程度上,这就像分娩的危机。在我们复活并跟随基督之前,我们仍然是自然的一部分,仍然在我们伟大母亲的子宫中。她孕育已久,非常痛苦、急不可待,但已经到了高潮。伟大的时刻已经到来,一切都已就绪,医生已经来了,分娩会「顺利进行」吗?当然,它与普通的分娩有一点重要的不同。在普通的分娩中,婴儿没有太多选择,这里有。我不知道,一个普通的婴儿如果有选择,会做些什么。它可能更愿意待在子宫的黑暗、温暖与安全中,因为它当然会认为子宫意味着安全。那就是错误的所在,因为如果它留在那里,就会胎死腹中。
从这个观点上,事情已经发生了:新的一步已经迈出,并且正在迈出,新人已经遍布地球各处。正如我已经承认的那样,有些人仍然难以辨认,但其他是可以辨认的。我们时不时会遇见他们,他们的声音和面孔与我们不同:更洪亮、更安静,更快乐、更容光焕发。他们从我们大多数人离开的地方开始。我说他们是可以辨认的,但你必须知道要寻找什么。他们不会很像你从一般阅读中形成的「宗教人士」的观念。他们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当他们真的在善待你的时候,你往往会认为是你在善待他们。他们比其他人更爱你,对你的需要却更少。(我们必须克服被需要的欲望:在一些善良的人、特别是女性中,这是所有的诱惑中最难抗拒的。)他们通常似乎有很多时间:你会好奇这些时间是怎么来的。当你认出其中一个时,你会更容易认出下一个。我强烈怀疑(但我怎么知道呢?),他们能跨越肤色、性别、阶级、年龄、甚至信条的每个障碍,立刻并且准确地认出了彼此。这样一来,成为圣洁就如同加入了一个秘密会社,至少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
但是,你千万不要想象,新人在一般意义上都是相同的。我在最后一卷中所说的很多内容,可能会让你认为那注定是这样的。成为新人,意味着失去我们现在所说的「自己」。我们必须离开自己、进入基督。祂的意愿要成为我们的,我们要想祂所想的,正如圣经所说的:「以基督耶稣的心为心」。如果基督是一位,如果祂要这样进入我们所有人里面,我们岂不就会完全一样了吗?听起来确实如此,但实际上并不是这样。
在这里,我们很难找到一个合适的例子;因为,当然,没有任何两件事物之间的关系,和造物主与其造物之间的关系完全一样。但是,我会尝试举两个非常不完美的例子,可能可以提示真相。想象一下,有很多人一直生活在黑暗中。你来了,努力向他们描述光是什么样的。你可能会告诉他们,如果他们进入光里,同样的光会照到他们所有人身上,他们全都会反射光,从而变成我们所说的可见的。你不觉得他们很可能会想象,既然他们都接受同样的光,并且都以相同的方式对它作出反应(即,都反射光),所以他们将看起来都一样吗?而你和我都知道,光实际上会带出、或显示他们有多么不同。或者再假设一个对盐一无所知的人。你给了他一小撮盐,他体验到一种独特的、强烈的味道。然后你告诉他,在你的国家,人们在所有的烹饪中都使用盐。他难道不会回答说:「那样的话,我想,你们所有的菜味道都一样,因为你刚才给我的东西味道太浓了,它会扼杀其他所有东西的味道。」但你和我都知道,盐的真正作用恰恰相反。它不但不会扼杀鸡蛋、牛肚和卷心菜的味道,实际上还把这些味道带出来了。在你放盐之前,它们不会显出真正的味道。当然,我警告过你,这并不是一个很好的例子。因为你毕竟可以通过放太多的盐,来扼杀其他的味道;但一个人身上的基督再多,也不会扼杀自己人格的味道。这些例子只是尽我所能。
基督和我们也像这样。我们越是脱离我们现在所说的「我们自己」,让祂接管我们,我们就越真实地成为我们自己。祂是如此丰富,以致成千上万个千差万别的「小基督」,仍然太少,无法将祂完全地彰显出来。祂创造了他们所有的人。祂发明了——就像小说家发明小说中的人物一样——所有不同的人,你和我是有意地彼此不同。从这种意义上来说,我们真正的自我,都在祂里面等待着我们。没有祂,试图「做我自己」是没有用处的。我越抗拒祂、试图靠自己生活,我就越会被自己的遗传、教养、环境和自然欲望所支配。实际上,我如此骄傲地称为「我自己」的那个东西,只不过是我从未开始、也无法停止的各种事件列车的交汇处;而我所谓的「我的愿望」,只不过是我的肉体抛出的欲望,或者是别人的思想灌输给我的,甚至是魔鬼向我暗示的。我把在火车包厢里向对面的女孩求爱,视为自己很有个性、极具鉴赏力的决定,而真正的起源可能是鸡蛋、酒精和一夜好觉。我所认为的个人政治理想,真正的起源可能是宣传。在我的自然状态下,我几乎很难像我想相信的那样:我称之为「我」的大部分东西,都可以很容易被解释掉。只有当我转向基督,当我把自己交给祂的人格时,我才第一次开始拥有自己真正的人格。
在本卷的开头,我说在上帝里有人格。现在,我要进一步说,在上帝之外没有真正的人格。除非你已经把你的自我交给祂,否则你将不会拥有真正的自我。在最「自然」的人中间最能找到相同点,而不是在那些顺服基督的人中间。所有的大暴君和大征服者是多么千篇一律地相像,而那些圣徒却是多么荣耀地不同。
但是,你必须真正放弃自我。可以这么说,你必须「盲目地」扔掉它。基督确实会給你一个真正的人格:但你不能为了那个去找祂。只要你在乎的还是你自己的人格,你就根本没有去找祂。第一步是尝试完全忘记自我。只要你还在寻找它,你真正的、新的自我就不会出现。它是基督的,也是你的;是你的,只是因为它是基督的。当你寻找基督时,它就会到来。这听起来很奇怪吗?你知道,同样的原则也适用于更多的日常事务。即使在社交生活中,除非你停止思考你正在制造什么样的印象,否则你永远不会给别人留下好印象。即使在文学和艺术领域,也没有一个在意原创的人会成为原创;然而,如果你只是试图说真话,却不关心以前已经被讲过多少次,十有八九你会在不知不觉中成为原创。这个原则贯穿整个生活的始终。放弃自己,你会找到真正的自己。丧掉你的生命,你会拯救它。每天顺服于死亡,你的抱负、挚爱心愿的死亡,最终是整个身体的死亡:用你生命的每一根纤维去顺服,你会找到永生。什么都不要保留。你没有放弃的东西,永远都不会真正是你的;在你里面还没有死的东西,永远都不会从死里复活。寻找你自己,你最终只会找到仇恨、孤独、绝望、愤怒、毁灭和朽坏。但是,寻找基督,你会找到祂,以及在祂里面的一切。